明华道

【昨天夜里窸窸窣窣下了一场雪，在天尚黝黑时，便已然清醒，洗漱后撺掇着拿明纸糊窗，待壳青色天际破出一缕光辉，就映来雪地银光，晦暝的室便也像燃了明烛一般亮堂，空落落的间隙全然被填满，这已是我入宫的第三个年头，而我还留着旧时在家时省灯油钱的习惯。踏出门时偶然想起大公主昨日要司饰司制来一佩环，而公主近来爱垂鬟髻，寻常式样的怕是用不上，制来也是白费功夫，转念便往尚服局走，那儿的巧手工娘听我这么一说，顿时明朗，朝我道了句谢，直说让我放心即可，我心念时辰即至，匆忙又往公主殿宇那头赶，天家贵女，万不能有让她等我的时候。】
【在回时又落下密密的霰霙，飖飖降在我的额角衣梢，许是天雪茫茫一片，叫我也难辨来时的路，顺着深深浅浅的脚印误了道，前头一声仓惶的‘殿下’催紧我的步伐，于是我在转过石山一角就见到了他，赵昀。】
【而我不曾想到他竟就在这转回之处，他手上鲜红在这冰天霜地中极是刺目，我的睫上曳了轻细的雪絮，与那抹红分明，怔了一瞬便垂身行下礼来。】
见过殿下，
若殿下不嫌弃，可以暂用这个
【低着头从袖间捧出一方叠的正正方方的软帕，续是说道，而他还未应，不由抬起眼，一抬目便进到他眸中，那抹悄悄成了明目张胆，呼吸陡然错了几下拍，急急又垂下眼睫，将手抬举高，以掩盖此下异样。】

是。
【心上像是涌上了一些可以说是欢欣的情绪，能从他口中说来，到底是有几分认可的意味，于是胆子也大了些，眼瞧他将那方尺素拿过覆盖殷红，只是这样轻轻地一放在我看来实在不能叫做包扎，略微颦了眉，留心了一眼、两眼，他的手就在前方，不多加思索便伸探过去，将缎帕展开，细致妥帖包裹住凝血那处，轻轻覆了两层后还要做个精巧稳固的结，将绣就的并蒂莲展露在他手心，仿佛掬着一般。】
【在外待着已有数刻，没有暖炉在怀，此刻冰凉的纤指拂过他略有温度的掌厘，蓦的叫我意识到自己做了这出举措，后知后觉的惊惶与无措，匆促抬起眼来——若说以往都是偷窃般的一眼，如今是正正落入他的眸心，这一正面相视，才当是僭越。】
殿下恕罪，微、微臣习惯了……
【可这话也不对，玉阳公主不曾有过受伤的时刻，若是有，我也不会在这宫中待上这么久。没头没脑的一句叫我想把舌头咬掉，这时雪似乎又下了起来，洋洋洒洒的，我却在他跟前为这个‘习惯了’而苦恼，面上敷了几丝着急的红粉。】
是以前——
微臣的弟妹顽皮，受伤是常常的事，故而……

微臣不敢
【我把头又低了下来——抬眼、低首、再低首，这确实是我这样的身份在面对他的时候该有的姿态，胆怯吗？也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天然的无力与臣服。先时抵达天子脚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我曾是被这样缦回累金的廊檐迷了眼，直至三载过去，才明白这是一个华美的牢笼，绿瓦红墙，连宫婢穿制都好过寻常人家的千倍万倍，太美太美的牢笼，它将我束缚在这些盘盘囷囷身份桎梏里，我离开了薛府，来到头一低再低的皇宫。】
【后悔吗？】
【这句扪心叩问冒出来时，眼睛没来得有些凛凉，也许是雪絮沁融在眼皮上，他反过手来看扎好的结，掌心正对我，那株勤恳绣就的芙蓉就这么不期然灼灼绽放于眼中，每一针银丝，每一针红线，都是我拼命离开薛府来到皇宫的证明，眼睛就这样有了热的温度。】
【我不是为一而再再而三的低首下心才来的。】
但殿下，
【嘴唇微张呼出浅浅热息，轻轻抬起了眼睫，恰有簌雪迎面，不意眨了眨眼，如羽的睫毛随着轻眨颤颤曳动，唇角弯弯，是大胆的试探。】
确实与微臣的弟妹年纪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