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酒肆

=开=

【送走了最后一批旧日不常见的远近亲戚，屋中缟素白梁，已经是一片惨淡至极。投尽了最后一把纸钱，有些疲惫地从起身，一个不防，带倒了圆椅。哐啷啷一声兀响后便是一丝声响也无，恍恍然才真实地感受到，原来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熟悉的地方陡然陌生，只是呆着须臾都觉得难以安身。几乎有些狼狈的跑出空荡荡的家门上到街上，行人车马匆匆，眼前却只见了一家酒肆的招牌，明晃晃悬在身前。或许当下只不过是想要寻一处暂时匿身供人喘息，随便哪里，只要不是家，哪里都好。】

【十三岁，尚未独自来过这样的场所。天生不足积弱，旧年里母亲也没有允许过饮酒。有小二上前，尽管他满脸都是一副看青头小子似的鄙夷，还是拍了碎银，向他要了一壶酒水。】

快去拿……不就是银子么，拿去，谁还会赊了你不成？

【如此年纪，垂髫稚子虽然已不算了，但要说是少年人，便也将将才够到了个底边儿。小二大约也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孤身前来，又恐我只来学大人模样，与他消遣。但见了钱，忙不迭收入怀中，小跑着就往柜台后身去了。耳边陡然少了聒噪，多了清净。】

你随意，不必介意我。

【别说是酒肆，就算是茶楼都也从未涉足过。虽然自生以来的十三载都是这永州人，可说到底，对这些街巷的所知却都是乏善可陈，自然也是没有过并桌的经历。不过当下，倒也不太在意是不是有陌生人出现在这张方桌前，反正也于我无碍。】

【言语间，那小二便去而复返，并着一只红泥小坛给送了过来。本想着外头买酒，大概也是一壶一壶售卖的规矩。有些惊异之余，便也伸手去开坛。只是那封泥糊的结实，又烧制的齐整。与酒坛相连几乎毫无缝隙，凭自己之力，难开至极。一时之间，与之角力，竟是僵持。】

……

【家门凋敝，亲族崩离。仅剩的那么一丝可盼望期许的浮世温情，也已入了不得不撒手退场的终焉，时不我待。】

【分明早已被投尽了不得释然的火狱，却又不敢做杜鹃泣血的孤勇。或许可以托辞为自己辩解，是尚未对一切亏欠负累尽数讨还才不肯轻易放逐形骸。可我自己心里明白得很，不过只是不甘心。任我如何粉饰，爱与恨的根源都不过如此——】

何时是需要？

【粗瓷食器搁于桌案，发出了些许声响。一盘青菜豆腐，一碗粳米白饭，倒是极其朴素简单。挑眉望其，那个道长模样的男子自是一派风神清越，超脱于凡世红尘之态。一双修目若古井无波，却似早已无愿无争，干净得很。只因适才那一语，便足以让我自取了两只茶碗，捧了酒坛匀他一碗。】

你们大人不也都爱讲，男子会饮了酒的那日，才算成人？

【那碗既倒出，便是送他或者说是请他的。至于他喝与不喝，受与不受，这并不在我十分在意之中。不过此情此景，恰好促成罢了。】

【人生与侠义本不通路辙，无关于武林，自然便也无关于遍见这般风姿人物。只是本来便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些高僧名道多是惯爱说些玄之又玄的高深之语，却又极其喜爱语焉不详便点到为止。却不想今日遇见的这个道长，当真是坦诚了当地恍如清风明月，坦坦荡荡，又直接非常。】

【或许，还是带了些烟火气儿的。】

生老病死，天道恒常。我是难过，可却哪里算是借酒浇愁？

【本就自尊极高，偏偏又是这么个不好相与的年纪。如鹤亦如树，能折却不能弯。不肯服软，也不愿示弱，要直面自己的困窘，都是别扭至极。只是嘴硬自欺，倒是做的利落。】

道长，我近日便得离开这永州，往京畿路去了。我还有一个叔叔，人就在开封那住。

【瞧他饮酒，从容气度非寻常人可比拟齐肩。兀地抿了唇角，笑了起来。】

龙栖之地，有富贵可谋，繁华可期。既是来日光明无限，我又如何会愁？

【其实入京一事于我而言本无悬念。】

【即便没有家变，读书应举，也本就是普天下士人为货帝王家的必经之途。当即该行，也只是提前了数年而已。但赶考与投奔，或许看起来勉强算殊途同归，本质到底还是南辕北辙。】

我叫瞿叡之。

【其实并没必要告知姓名的，一面之缘，又不是武林同道。我永远不能触及他所见识过的刀光剑影，他也未必将权贵仕途放在眼中。我们不过是对方人生中一个小小的过客，何必认真？但这一刻，少年意气使然，倨傲倔强使然。那些不必的因素，便也统统推向了天外云海。】

如果他年你还记得今日，那这个名字今天有多破败，未来便会多显贵。

我一定会成为人上人的，说到做到。

【初次饮酒的体验其实非常糟糕，那液体又涩又辛。因为不懂章法，兀地饮下喉咙只觉得冲得难受。但灌下去，竟觉得痛快。望向他时，眸中明亮似藏了磷火。抬袖拭了拭唇，才搁下空碗，起身离去。】

谢谢你的这碗祝酒，道长，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