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鬼洞

承平二年 秋

[朔风卷地，霜寒愈重，依天气来看不日即将入冬。自殷尧与风归走散已是三日有余，他从未来过端州，单能凭直觉在大街小巷里乱走一气。连日寻人无果，几日餐风露宿也是筋疲力竭。眼下行至郊外一山洞附近，四下无人，独觉冷风掠面似同刀割，殷尧耐不住寒，缩了缩脖颈便小跑着往洞里避风去了]

[洞内岑寂，步落可闻，殷尧朝里头多走了几步，没得风侵霜打，浑身也暖和了些许。他嗅觉像极了狼，较常人相比更为灵敏，隐约闻到前方有糕点香味。饿虫上来，哪里顾得着细枝末节]

[一溜烟顺着香味往里走，在洞窟拐角处看见许多盛着供品的碗碟，瓜果、糕点俱在。殷尧如同看见肉的狼崽子，扑过去捧了一盘桂花糕在怀里便往嘴里塞。至于山洞深处渐渐靠近的簌簌声响他全然未在意，直到一条坛口粗的金色大蟒吐着红信朝他爬来时，这孩子才目瞪口呆的咽下满嘴桂花糕]

娘呀……

[他自幼生在山林与飞禽走兽为伴，乍见这金色大蟒倒不胆怯却碍于这长虫的身形大的惊人，而那大蟒见殷尧闯入它的洞府似有不悦，半条蛇身立起，丝丝直吐信子。殷尧见情势不妙，扔了怀里盘子撒腿就朝洞外跑，那蟒蛇紧随其后也追出了洞]

你别追我，我就吃了点桂花糕，没想占你老巢。

[他边跑边嚷，最后索性手脚并用爬上路边一棵歪脖老树。蟒蛇见殷尧爬到树上，在树下徘徊片刻也盘绕着往树上爬去。没想到吃了两块桂花糕却惹了个不好惹的主，任凭他怎么甩也甩不掉，心下一横只有硬拼。抓了树上藤蔓顺势滑下，这头双脚刚刚落地，伸手抓住蛇尾一口咬上,骤时一股血腥味在嘴里散开]

[殷尧这一口下去金蟒吃痛摇首摆尾想要将他甩掉，怎奈这孩子自幼和狼群混在一起，学会狼捕猎那套手段，但凡咬住便是卯足全力死不松口。十指紧抠蛇鳞，阖上牙关，感觉牙齿又没入蛇肉几分。巨蟒疼极愠忿之余回头来咬殷尧，殷尧正咬蛇尾咬的起劲，恨不得将大蟒尾巴咬断，哪里顾及到它回头反攻。骤时即感香风袭面，身体一轻竟是被人拦腰抱起]

[待人落定，恍觉身置高处。垂眸俯瞰，正站在悬崖之上，而那金色大蟒却已头陷树干，早就一命呜呼。愣神看蟒时背上不轻不重挨了一下，偏头吐出血沫，再转过头时口中便被塞了颗药丸，苦兮兮直教殷尧咂嘴]

[那女子开口，殷尧闻声抬头。目之所及削肩蜂腰，仪态华楚，他平生头回见到这等秾丽之人，默了半晌开口时蹦出一个单音]

嗷……

[方才与巨蟒苦缠时胸口衣衫被树枝刮破，这会儿站在崖边冷风飕飕的直往怀里钻，殷尧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躲不避任由女子摸他肩胛、手臂，玉手温热，触肌生香，他自记事起就是个孤儿，不曾见过生身母亲。后来由澹台奕带去九嶷山，虽说不再同狼群一块过茹毛饮血的日子，却也从未有过今日这等体会——这是否就是有娘护着？怪不得那群小子磕了碰了都哭着鼻子喊娘]

[殷尧还在神游太虚，回味女子掌心的暖意，冷不丁又被人揽腰提起，惊骇之余却从悬崖峭壁落到了地上。他个毛头孩子不谙踏水无痕的轻功，顶多爬树攀岩，何时这样飞上飞下。瞪大圆眼瞅着女子，先摇了摇头，继而又重重点头]

[左右寻不到风归，一个人在外头晃免不了忍饥挨饿，指不定日后还要遇到今天这样的凶险。随女子走应不算坏事，好歹有人庇护。殷尧仍不开口，牵起纤手，小兽似的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手背]

(,,•́ . •̀,,)

[他原该同她说上几句话的，可却发觉不说话更能讨女子欢心，索性闭口不语就像刚被澹台弈带出山时，偶尔从嘴里蹦出几个单音。女子手掌抚过发顶，殷尧舒坦的微微眯起眼。她是个好女子，殷尧如是所想。事实上，他接触过的女子并不多，之所以萌生这种想法，没有理由，单纯只是一个孩子对一个大人的喜爱]

噢.....

[伸出手臂，任女子拉他上马。从前风归总让他坐在前头，半握着缰绳。这还是殷尧长这么大来，头一回坐在后方。鞭声骤落，快驹蹄下生风，殷尧闭上眼只听得风声呼啸从耳畔掠过。他害怕摔下马去，环着女子柳腰的手不觉中箍紧]

[再睁眼时面前已非荒郊野岭，他呆坐在马上望着眼前的高门楼。朱阁碧瓦，画栋飞甍，好漂亮的山庄！这就是女子所说的“他们的家“，他可以住在这？不用风餐露宿了？！]

[折腾了大半日，肚子这会儿咕咕直叫。殷尧赧怯的捂着肚子，偷偷瞄了女子一眼，又垂下头，舔了舔唇角。桂花糕的香味残存着]

［顺她所指纵目望去，偏西一隅隐于翠竹之中。殷尧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从马上跳下，跟着迎出别苑的老仆朝卧房而去。他走走停停，不时回头去看那女子，前一刻孤苦伶仃险些丧生蛇口，这一刻便能有碧瓦遮头得人庇护。一切来的太快，让他应接不暇］

［沐浴后换了套干净衣裳，绛紫的合领对襟蜀锦袄，棉花应是新絮的，既暖又轻。殷尧忍不住在衣服上摸了又摸，这样显眼的颜色他还是头回穿，衬得一张脸面很是精神。穿戴妥当由老仆领着穿过长廊去往前厅，途径东边一排厢房，只见门窗紧闭，了无人声。殷尧想起方才临走前女子的嘱咐，他停下步子看了片刻，仰起脸瞅了瞅老仆，又指了指厢房］

“老奴也不知这里头究竟是什么，只是当家的娘子从不准人进去，久而久之便没人愿意靠前去了。小郎君快走吧，别让娘子久等。”

［老奴没道出个所以然来，殷尧也不多问，悻悻跟在旁边。眼下他正是好奇心大的时候，心里琢磨着既然老头不知道，那就日后自己来一探究竟。匍至前厅，瞧见女子，老远他就扬起嘴角，跨过门槛，三步两步跑到女子跟前］

嘿

［他喜欢这身衣裳，冲着女子咧嘴一笑，拍了拍身上。示意她也瞧瞧这缎子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