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

==============幼时 春 拉线==============

【正是一年好时节，钱塘街市上到处都是密密匝匝的花骨朵，难得被父亲从先生那里提溜出来，也不必去家里的医馆温习药理，说是有旧友来访，要带自己见见世面。小孩子哪懂里头的弯弯道道，只道是有客人来了便好趁乱去街市上玩耍。

一大早便去了生母良姨娘的小院儿，换了鹅黄色的小袄，束了发冠才被准了下地，也不顾着三月里春寒料峭和嫡母刀子似的目光，乐呵呵的蹲在门口，攥着攒了许久的几个铜板，就等着客人一来人一多就上街去寻那心心念念的糖葫芦。

【 正想着那酸酸甜甜的红山楂儿掉口水，就见门口停下来一辆马车，马夫打帘，下来一个长相温和的中年男子，带着个端庄的女子怀里还抱着年纪相仿小姑娘，听他问小家伙，这里是苏府么。】

【想起嫡母吩咐的不准见客，知道自己犯了错，便慌张点了点头，跑进院子，一路进了堂屋，躲在父亲身后偷偷张望，一眼便看见了被管家带着进来的一家子里漂亮的小姑娘，连忙把脸埋在父亲身后】

【听见那小姑娘夸赞自己羞红了一张脸，偷偷抬眼去看嫡母的表情果然面色阴沉，看来等客人离去又有好一通教训，顿时吓得小脸苍白，心中却撇了撇嘴，唔，哥哥自己学不会那些个大字怎么能怪小徊呢？幸亏父亲没有发现自己的异状，听那个小姑娘提起自己便说道，这是犬子苏徊，贤弟和弟妹也跟着愚兄唤一声徊儿便可。又转头笑吟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自己说】  
徊儿，这是方叔叔家的锦晗，长你两岁，带你小姐姐去玩。  

【悄悄看了一眼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攥紧了手里的铜板，跌跌撞撞跑过去牵起她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脆生生喊道】  

小姐姐，我带你去玩～  

【说罢便拉着她手牵手往门前的回廊走去，在栏杆上坐定，拉过一杆花枝，摘了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递过去，笑的露出了白白尖尖的小虎牙】  

小姐姐，给你，你和花花一样好看

骗你的。  

【把眼睛睁得圆圆，露出大大的笑脸，看着锦晗面色一垮小嘴一撇，赶紧吐了吐舌头，添上一句】

小姐姐当然比花花还要好看啦！  

【笨拙地翻过栏杆，从地上捡起好几杆刚刚掉落的花枝，拢成一束抽了自己的发带束起来，长长的头发柔顺的垂下来，落在白嫩嫩的颊边，踮起脚把花花递过栏杆】  

小姐姐快拿着，别让母亲看见了…会被骂的。  

【见她接过了又笨拙地翻回去，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笑眯眯的拉起锦晗，露出小虎牙，语气里带着点小炫耀，邀请道】  

咱们去前院吧，哪里有红红和锦白，你把桃花洒在水上他们就会自己游过来呢，爸爸可宝贝啦！

你也喜欢去街市上玩？我告诉你啊，这里的街市可好玩了，糖葫芦又大又甜，而且城门口还有个老爷爷会做糖人儿，齐天大圣做的可好啦，还有还有旁边灵隐寺开的仁济斋，那几碟桃花酥，啧啧啧…  

【本以为自己溜出苏府的计划要泡汤，没想着遇上了个志同道合的玩伴顿时高兴的找不到北了，连连告诉她这街市上的好风光，说得连自己的口水也掉了下来，撩起掉下来的头发，突然面色犹豫了一下】  

不过，要是让父亲母亲知道了可就完蛋了，我们得从小门走，你可千万跟紧我啊。  

【带着锦晗穿过后院，躲开了那些在院里做工的下人，到了后门口，推开一条小缝，看了看小巷里四下无人，小手心都渗出薄汗，压低了声音冲着人喊】  

小姐姐快过来。我带你去玩好玩的。

没事啊，我经常自己一个人溜出去。

【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自己平日里也没什么人看着，除了念书和去药铺，便只能呆在家里，虽然父亲三令五申不能随意出门玩，但是也没有什么丫鬟小厮看着自己，偶尔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只要准时回家就没什么大不了。亲亲热热的拉起锦晗，鼓励道】

放心啦，我身上攒了可久的铜板，今天够咱们去买糖葫芦和小糖人啦。

【走出巷子便是大片大片的茶园，走出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下起了柔和的小雨，不是特别冷，赶忙脱下自己的小棉袄遮在两个人的头上，手牵手跑过茶园，看着人小脸上充满了担忧，笑眯眯的说】

小姐姐别担心啦，春日里经常下雨，街市上都会拉起油布，就不会因为下雨就收摊了。而且下雨天还会有人买热乎乎的甜汤，可好喝啦，咱们走快点，不然就要被别人抢光啦。

==开==

【春雨贵如油。】

【茶园里稀稀疏疏的还有几个披着斗笠的采茶人，带着锦晗头顶着小袄穿过去，笑眯眯的和几个认识自己的茶农大叔打招呼，然后低声对锦晗说】

这些大叔人都很好的，有时候我想姨娘的时候躲在这里，他们都会给我糖吃。

【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穿过茶园便是灵隐寺的大门，黄墙红瓦，正对着参天古木，一派苍郁，于是便奶声奶气一本正经的学着父亲和人介绍道】

这就是灵隐寺了。父亲每年惊蛰都要带着茶园里的茶农大叔们来这里祭天，这里的大师会办祭天大典乞求新的一年雨水丰沛，家家户户有粮食吃。

【说完又指了指另一边寺院外面，远处看起来便很繁华的街市，隐隐约约已经可以看见街市罩起的油布】

那是清河坊，是咱们这儿最热闹的地儿，我带你去喝甜汤。

【听她问起姨娘，不由的垂下眸子，答道】

姨娘住在侧院里，母亲不准我常常过去，只有每月初一才能去看望。

【话锋一转，眼里又染了点小小的憧憬，语气欢快说道】

你不知道，姨娘可好了，会给我缝漂亮衣服，还有香香的核桃酥吃！等一下街上也有核桃酥卖，我给你弄几块尝尝，可好吃了。

【说着自己口水就要掉了下来，小心翼翼的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板，今天的荷包里有好几十个攒了快几个月的铜板，还有父亲那里得来的一小块碎银子，指着不远处放着大木桶排着队的药铺】

也不常来，但是院子里的姐姐常常说起。就是那儿，走走走，我先带你喝甜汤。

【好奇的接过小锦囊，打开一看，差点吓傻在原地，这可要攒几年呀，几年不能吃糖葫芦和小糖人，锦晗怎么做到的，可太厉害了。想着想着眼里带上了一点点崇拜之情。】

小姐姐你可真厉害。不过父亲说了我是男子汉了，要照顾姑娘家，所以不能乱花你的银子。

【不过末了还是将她的小锦囊放进心口的位置，又添了一句】

若是等会我的铜板不够了再花你的，这里很容易丢东西，我先放好，等一会儿会还你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下，千万不要和别人走呀。

【说罢，便钻进人群里，不一会会就又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甜汤出来，直烫手，欢快的和人说】

来，拿着碗边边，趁热喝，可别烫着。

当然啦，这可是父亲研究出的方子，祖传的秘方加上改良，现在可是钱塘一绝呢。

【小口小口喝完甜汤，笑眯眯的拉着她往前走，站在糖葫芦小贩前站定，大颗大颗的山楂裹着金色的糖浆，把铜板递过去，拿过两根来，分了一根给锦晗。】

来吧，还是春天，山楂有点酸。

【一边舔一边拉着人往前走，看见一个小铺子，卖些小石雕。其中有一对小兔子的腰坠，几近透明的石头只有眼睛地方的一抹绯红，垂着金色的流苏，煞是可爱。】

小姐姐 快看那两个兔子！

【听见那小贩因着锦晗去摸而发出带着笑意的警告和锦晗气鼓鼓的包子脸，小脑袋摇了摇想起姨妈常说着要帮自己准备聘礼送给漂亮的姑娘，故作正经笑眯眯的解围道】

赵叔叔，王奶奶的病好些了么？这是新来的小姐姐，你看我要送她聘礼呢，你是不是要便宜一点把小兔子卖给我呀？

【看那小贩果然抚掌大笑，钱塘县就只有自家一间药铺，自己从小跟着父亲行医，这里的四周邻里也都相互交好，自然也都知根知底。递过去一小块碎银，从赵叔手里接过一对小兔子将其中的一个递给锦晗，认真的说】

小姐姐，姨娘说了，要送给小姑娘的都是聘礼，你可要收好了呀。

===== 建元二年 春 =====

【紧赶慢赶，带着沈陌赶在了新年的头一天回到钱塘。】

【南方的雪天又阴又冷，马车里燃着小铜炉，吱呀一声，马车在雪地里停了下来，撩开帘子，替沈陌紧了紧披风】

你是下车和我进去，还是在车上等我？

等我看完了父亲和弟弟便带你去西湖看看。

今日钱塘下了雪，断桥那里肯定好看极了。

【沉吟了一下，想来现在家里也该是一片紊乱，带着沈陌进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玩的，于是道】

那我叫车夫带你去附近转一圈，等一会儿，我带你去望湖楼用膳，那里的西湖醋鱼可是江南一绝。

【说罢，又吩咐了几句，留下好两盒才匆匆进了家门，心中却思量着，父亲看重自己的天赋要比大哥好，还算向着自己，这次的了一株千年灵芝，也算是尽了孝心，趁着父亲还未归天，这一次，一定要收拾些家财带出弟弟，好为以后做些打算。】

【才走进府门，就看见大兄一脸不屑的看着自己，走进大堂，才看见只有嫡母一个人坐在大堂上，气定神闲的喝着茶，上前看似恭敬的做了个揖。】

母亲。

【她坐在堂上，只是淡淡的开口，说道，“你回来晚了。你弟弟前夜去的，你父亲昨夜去的。现在这个家也是我做主了。你走吧。”】

【站在堂前如遭雷击，双拳紧握留下在掌心留下半月型的伤口，昨天就收到了自己心腹小厮的邸报，却怎么也不愿信，事到如今，也不得不信，缓缓闭了眼睛，道】

你把他们葬在哪儿了。我不信。

【那女人犯了个白眼道，“你若不信自可去问杏堂的人，附近动静闹得可大，你问谁谁都知道。快走吧，小孽畜。”】

【听她如此说，沉声道】

父亲有什么留给我的？父亲留在我手里的人脉，五百两白银。你换，我走!

【正和嫡母对峙着，身子悬悬欲坠，但是意识告诉自己决不能低头，否则就要一无所有，沈陌跑进来，打破了焦灼】

【有人陪着瞬间让自己安心下来，语调也淡漠下来】

我只是告诉您一声，父亲的药铺，几位大夫也好，采药人也好大哥接触了多少，我又接触了多少您也自己看得见。

我不要家里的铺子也不要其他家什，只要白银五百两。我想这笔买卖您不会不会算吧？

【说完，拉着沈陌，气定神闲的往门外走去，直到出了府门，穿过茶园，才定住脚步眼神空空荡荡的望向寺门。】

【看着苍苍古寺，都说是天道轮回，又说是好人自有好报，那为什么弟弟走得那么早，那该死的嫡母，却活的好好的？】

【身旁清丽的声音一直温和的劝慰自己，也所幸有她作陪，才不曾孤身一人。眼神幽幽，最后终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去，将脸埋在手掌之间，掌心濡湿一片】

你知道么，我出门前大夫说他的病已经好些了，只要不受寒，熬过这个冬日，便可出头了。

出门前，他还央着我别去，我告饶了好久，答应了一大堆小玩意儿才叫他放开我的袖子。

谁知道…谁知道…

【等到再抬头时，泪痕蜿蜒，但眼神却一厉，然后望向沈陌】

暮归，你相信么，我…弟弟和姨娘两条命，总有一天，我要他们偿还给我。

【这几日心里不太平，顶着小雪独自将弟弟葬在西湖里，也暗暗告诫自己，若是自己还一直这般，只会守不住珍惜之人。】

【这日晨起，早早下楼，裹着厚厚的披风，站在梅树下发呆。】

【突然的听见一声扑通，看见小妮子裹得像个团子从楼梯上滚下来，终于差点笑出声。】

【走过去，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尘土，温声安慰。】

怎么样，不要紧吧，摔疼了没。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凌乱的头发，替她将衣衫整理好。】

【既然亡者已逝，最重要的是怜取眼前人。蹲下身替她揉了揉膝盖，沉吟道】

怎么那么笨，走楼梯都会摔着。

有些肿起来了，上来，我被你回房去。

【话罢，蹲下身，背朝着小妮子，示意她自己爬上来】

我没事了。

【叹了口气，望向初春还没停下的雪花，摸了摸她的头发】

该是我的，我自会讨回来，与其在这里自暴自弃，还不若拿出点精神来，叫母亲和长兄自此不敢再欺侮我。

也算是叫姨娘和弟弟安心了。

【虽是口中仍称母亲，眼中却只剩一片淡漠】

【转念一想，来了钱塘数日也不曾带她出去逛逛，便道】

我等会待你出去转转罢，待到母亲将银子送来，我们便走。

她不肯？药铺的那些采药人，只有我才知道哪里找的到，药铺的几位大夫都是我师父，情同父子。

长兄平日里不学无术，怎么能怪我？她若是想要铺子，就得求我！

【看她似乎有些吃惊的样子，悠悠的叹了一声】

你以为自我知人事起便寝食难安，会不留退路？

我只是不愿再呆在这里罢。走了也罢。

若是厉害，也不会失了弟弟和姨娘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要埋没在风雪里。拉起她，问道】

你好些没，我带你上街去。虽是风雪天，但街市总还是热闹的。

【见她一碰一跳的往下走，轻轻的笑了一声，想起嫡母那张难看的脸色，暗暗冷笑，心道，就算是她给了银子，自己就该把手头上的东西交给她么，想得美，当我苏徊是什么好人？】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