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rginia|——原创

-多丽丝-

[九月，战火仍在延续。]

[站在运河旁回眺巴黎，密布的乌云与细密的雨丝几乎将视线全数切断，而巴黎心脏处高高耸立的圣母院，卡西莫多在暮色里敲响的大钟仿佛依然能够一丝不错入耳际。无数栖靠在钟塔和尖塔上的白鸽飞起四散，又被混晦的滚云阻隔去路，最后不知落向哪儿。]

[埃佩尔奈距巴黎仅一钟头火车，是马恩-莱茵运河的起端，亦是著名香槟小镇，但眼下没人还有心情品酌一杯色泽上佳的美酒或以悠闲姿态摇转杯脚欣赏香槟的芳醇与甘冽。欧维莱尔酒窖中整齐成排的橡木桶早被普鲁士士兵的炮火分崩摧毁，酒液流淌滚入运河流向斯特拉斯堡，没人顾及得上。]

[我们在逃亡。大家都在逃亡。]

[雨丝沾湿斗篷，细软的金发凉丝丝紧贴在额前，人群摩肩接踵等待登船。羊绒呢衣与风衣不断摩挲擦错，鞋面被雨水一层层打湿附着，潮湿连同晦涩裹挟着一个个怨声载道的行客，提线木偶般僵硬行动，麻木又暴躁。但人人都神经紧持，稍微的擦枪走火便会使竭力维系的状态纷崩溃败，千篇一律，死气沉沉。]

[没有人会将离乡背井的出逃当做一次真正意义的旅行，我想。]

[家庭支持的巴黎工会在拿破仑三世向普鲁士交出一面屈辱的白旗后遭到惨烈镇压，政府用五十万法郎换回的十万战俘，暴戾残虐有增无减，他们将枪口调转向自己的同胞，用工人的鲜血平息外战败北的耻辱与怨恨。每天都有人死去，堆放在绿茵公募旁的漆黑棺椁来不及下葬，十字架林立的草坪被火炮屠戮成大片焦土，没有主来普渡众生，人人自危。]

[当巴黎教堂的钟声不再为弥撒永鸣，当玛丽亚手中的玫瑰枯败于现世永无尽头的黑暗，公民提起皮箱躲离战乱，走向也许没有尽头的旅途。]

[停靠在码头的弗吉尼亚号远望过去高大而平稳，攒动的人头不断涌入，它都以包容的姿态尽数接纳。如创世界万物的耶和华见到地上充满败坏、强暴与邪恶时，指引诺亚缔造的拯救良善的方舟。它将带领人们逃离蛮荒驶入温港，不论困顿挣扎的贫民或是勋章卓著的军将，都如微小虫蚁。]

[在海上会不会死？我们会不会死？]           

[凝视河面泛起的疑惑伴着蹬梯入船消弭散去，汽笛鸣响，行程将启。锚爪温柔的拔离河床，优雅侍者将大门关闭，大厅仿佛陷入旖旎金色梦境，正有轻灵如流水的音符从正中央钢琴师的手下流淌而出，甘泉般洗去逃亡者脸上的畏惧与恐慌。船舱之中，人之本性得以浮现，冷漠者唇角勾起不屑，贪婪者面容展现傲慢，感激与悲悯则现于劳工贫民之眼，人人都宛如得到神谕救赎免于苦难。]

[]我望住那一双在黑白琴键上往返跳跃的手，十指强劲有力又柔韧无比，如圆形环绕剧院中央舞台上跳动脚尖舞的精灵，柔合并济起落有无，乐声的流畅宣泄渐是奔腾无阻，渐是刚毅不灭。悲怆奔驰至尽头，曲调拨转，又是一番激昂之声。皇家歌剧院摧毁，加尼叶歌剧院即将重建，灵魂与自由在琴声之中，永升不落。]

[我想，我有些想念我的钢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