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客栈

——承平三年 秋——

【悠然转醒时，稀疏日光漏过半掀的羽睫缕缕洒落，于眸底晕染开一片深秋凛寒，空气中的焦灼气息历经一夜的雨水洗涤已然淡去，徒留漆黑的断壁残垣簇拥着一方春帐，却是薄衾生凉，那人已拂衣离去。】

【支肘撑起半副身子，目色淡扫过由远而近凌乱一地的素纱罗裙，倒仍能记得起昨夜的旖旎春情。分明滴酒未进，额心却有些酸胀，许是这春宵太过荒唐，横亘在记忆中教人不愿多想。】

【思绪空茫虚望着此间颓然，远有白雾腾起在河面上，衬得一片无风而静的秋水沁出绵延的死寂。隐隐又觉出晕眩，不自觉收臂将手背抵在额前，未想触肤滚烫，恐是秋夜深寒受了风罢。】

【拾过四散的衾衣罗衫层层叠叠遮去裸肤，恰在穿妥最后一件时，耳畔没入步声。】

【半抬起眸子睇去眼风，徒望见那履上暗纹时便已了然，因而唇畔牵笑凝了视线未再上移，只将一记冷嗤赠予来者】

来得倒是时候。

【倩娘的走狗，惯来会看眼色，闻得此句暗讽并未多言，扬手掷下一片薄笺就敛息离去。】

【取了信来徐徐铺展，起首一列“见字如晤”便显出倩娘的笔迹无疑。再往下看，才将事端始末看了分明，原来遣我一会崖九并非夺命，而是将我重还予他，以了却昔年约定。】

（呵，好一桩信守承诺的约定，六年了，原来你还记着…来将我要回去？）

【胸口蓦然生出钝麻，好似浸了酒的棉絮遇水膨胀填满胸臆，将那辛辣又灼热的知觉渗进骨血，勾起那份从未消散的恨意。】

【焦土难复，此处再难久留，又是闷声怔忪良久，才觅了信上指引之处而去。】

【为时尚早，途中少有行人，欲去之处分明不远，踟蹰行进间却因孤寂无言而稍显出几分迢远渺茫的错觉。西风瑟瑟，催动树影婆娑，道旁一片枫红烈似丹霞，一路延伸至远，终是随其停于客栈外墙。】

【轻推院门，惊得栖枝寒鸦扑翅逃离，徒留一痕仓皇暗影划过天青，待其远去，四周重又沁出死气。褪下兜帽，将风霜一并卸去，露出一张苍白又酡红的脸，喘息稍重，却强抑下不适拾级行去二楼。】

【步声悠缓，踏过木板中空处响出异动，寻到那扇紧阖的门，半抬的手顿了顿，犹豫俄而才摈去这层隔阂，让视线里落入他挺拔清逸的背影。】

【方迈进半步，寂静里已划开他冷嘲的口吻，一寸一寸，是昨夜才尝过的冻人摄骨。唇畔擒了分不置可否，淡看他倾了盏茶，又顾自饮去半杯，循着指引看了眼空余的位置，并不曾落座】

时隔六年再来说这句话，不嫌太晚了么？

【语声同他一般寡淡，好似昨夜情浓皆是虚浮幻影，转瞬成空。心里有怨，怨极凝作恨，多少次梦里也要将他剥皮拆骨，看看内里的心究竟是何种颜色，可人一到了眼前，思绪一瞬顿住，倏然不知这笔账该如何算清，只将余光扫过那包置于桌沿的物事，将他抛来的指责尽数驳回】

你可知，这些年，我是替自己杀人，不为倩娘也不为你。

【早已不亏欠他什么，试过亦知没有他，自己也能活得下去。胸腔里尚存的情绪，若硬要冠个名头，大抵只余下不甘心，平白无故被招惹，被引上这条路，待到再难回头时寻不见他，仿佛陷入迷途，不知何去何从时最熬人，也最痛苦，可这痛苦早已捱过，如今他再来说这些，又算什么？】

你是倩娘的客，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