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峰】桃花林

客串：阿婆

【天方拂晓，捧着一盆昨日攒下的衣物便去了圣泉峰的山泉边，好在木屋毗邻桃花与圣泉二峰，虽年事已高步行而至倒也不甚疲累。】

【山间湿寒，行动时膝处隐隐会发酸，做个俯身弯腰的动作也渐随时日更迭变得愈发费力了，却心念着阿鲤尚且年幼，生怕有朝一日突然便颓败下来，于是怎都不肯服老而已。】

【经年往复，替昆嵛浣洗衣物以报答庇护之恩视为应当，指间皂角香气埋入肌肤沟壑再难褪去，想来，虽已记不得是从何开始便在这山上守着僻静处一亩三分地过活，却唯独记得捡到阿鲤的那一日，天边的云絮拼凑成何样的形状。】

【衣料在水中飘浮，一端执在手中，污垢渐随水流而冲刷殆尽，或青或白的颜色，辨得清是哪峰弟子服饰就还好，至少思绪依旧清明。】

【待到仔细洗净所有才归家而去，适逢天色白尽，该是唤那丫头起身了。】

【于院前晾好衣物，复而进屋，双手在衣摆上擦去水渍，方要触上幼童肩膀却已被她扑个满怀。闻她软糯嗓音言说做了噩梦，慈目弯作月牙温然笑开，抬手将她拢在怀中轻抚安慰道】

傻丫头，妖怪哪里舍得吃了你？阿鲤生得这般可爱，纵令妖怪定也是喜欢的。

要吃什么同阿婆说，阿婆去做。

客串：阿婆

【怀中肉团发间缠着清甜香气，一双手温软绵柔，浑身尽是被呵护细致的模样，因她是我悉心照料捧于掌心的珍宝。】

【三两句又犯起了困，许是在长身体的缘故，这孩子总也睡不够亦吃不够。迷迷糊糊间好似听见她嘟囔了几句“阿婆不累”，霎时心间化开绵绵的暖，瘦削的手拍上她背，若哄人安睡时一般】

阿鲤是阿婆的小棉袄，阿鲤乖乖最懂事。

【此生走了大半路途，唯一遗憾之事便是没能早些遇见她。也想看她出落成亭亭玉立，也曾盼着能目睹她嫁人生子，终归是生不逢时，她尚且年幼，我却已然在老去。】

【微启唇想叹口气却生生克制了，寻思着将肉团再放回踏上由她睡个回笼觉，却忽地闻见一句半梦半醒的呓语，心间一紧。】

【原以为她天性纯善不知愁，可她却并非真的不知。也原以为经年陪伴能令她安心，却不想自己与她并无血脉上的亲密，仍是令她遗憾于寻不见至亲……】

阿鲤是觉得，婆婆待阿鲤不够好么？

【蓦地哑了声，胸口腾起一股酸涩。】

客串：阿婆

【喃喃一句问询，尾音被曳长铺展在空气里，听来便仿佛是自言自语。怀中小人迷迷糊糊又入了梦，方才无心出口的话语怕也是忘得一干二净，却是无心最真心。】

【终归还是忍不住轻声叹了气，年岁愈大越容易感慨万千，也不知世人大抵都这般，还是自己落了心病。】

【悠悠弯下腰去将她放平，就着透过窗纸淡洒入室的光，依稀见得小人满头腻了细汗，因不确信是否老眼昏花看了岔，便抬手触上她额角，却被忽然传上指端的滚烫慌了神，忙是碰了烙铁般把手缩了缩】

阿鲤……阿鲤……你怎烧得这般烫？

【气血上涌略是经不住，慌乱起身时两眼倏地一黑，仍强抑下心绪赶忙去打了盆井水，就连未曾看清路不慎被矮凳碰了腿也顾不得，打湿一块巾帕搅成半干便重回小人身侧替她细细拭去汗。】

客串：阿婆

【细细密密的汗覆满小人白净的额头，愈是擦拭便冒得愈多，仿佛永远也擦不尽似地。不知是困意作怪还是将她烧得头脑混沌了，阿鲤闭着眼把小脸皱成一团，断断续续呓出梦话，双颊也透出不正常的潮红，万分难受的模样让人看了像心间有根绣花针一下下扎起小孔般揪得慌。】

【将帕子折成四四方方的形状覆在她额上，而后捉过她胡乱挥舞的小手握得踏实了，方才耐心宽慰一句】

说什么胡话，阿婆都还健在，阿鲤岂能轻易就没了？阎王老爷要来收人，阿婆便抢在阿鲤前头让他先收我……

【细想之下猜测大抵是昨日由着她贪玩了些，在那天镜泉下游洗衣物时一个错神便被阿鲤逮了空光脚淌进水里捉鱼玩。冬寒方褪泉水犹然冷冽，小人只贪一时好玩，又岂能预想到后果会是这般难过？】

【抬指拭去那断了线般滚落不停的泪珠，心里一分也不比她好受。指端因常年干活积了厚茧故而不敢用力，心知烧成这般要捂出一身汗方能爽利，便扯过小被把人裹成一团素包子，拍了拍她胸口安抚道】

阿鲤不哭，阿婆给你熬粥喝，你昨儿还说要吃鸡腿，阿婆晚上便把家里的老母鸡炖了汤给阿鲤吃。

客串：阿婆

【思及阳春三月里要她捂紧被子必不好受，便坐于床边将阿鲤拢在臂弯间，轻声哼起了寻常哄她入睡的调子权当是督促她安分下来。】

【良久，小人才停止闹腾，一对漆眸恹恹欲阖，连着小嘴也无力张开溢不出完整的话。终归能放下一颗心留她于小床上睡去，待到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将门带上，适才揉了揉方才撞到的患处，而后前去菜园里准备食材。】

【日头偏西也不过是补了几件衣服的工夫，昆嵛山上的娃娃们日日习剑，难免总有磕磕碰碰将袖口扯破的，虽眼神已不济补起东西来略为费力，却也由衷觉着自己犹能为昆嵛派上用场，兴许仍算件好事。】

【紫砂锅盖被沸腾汤汁溢出的气泡顶得砰砰作响，一盅鸡汤炖了半日渐熬出浓郁鲜香。放下绣活直身前去看汤，堪堪于灶台前立定，腰后便忽地被人抱了满怀，垂下眸子见一对小手紧紧交叠着拢于身前，伴那童音闷闷地自衣间透过，心下渐知小人大抵已恢复得差不多。】

【见她眼馋地瞅着锅，一面裹着布取过仍旧烫手的锅盖置于一旁，一面拿来小碗替她盛了个满满当当，末了不忘添上只鸡腿，再是转身将碗筷放于桌上笑着叮嘱一句】

慢些吃，还烫。


——结——

客串：阿婆

【年岁愈大，愈要觉得凛冬变得一年比一年难捱，桃花峰虽已是相较其余各峰要稍许暖和的地界，然山间本便凌寒于山下，故而一入了夜，寒气就丝丝入扣般似要窜进人发肤间直透往骨子里去，总令人忧心着唯恐挨不过天亮。】

【自太初十四年拾得阿鲤，至如今小丫头业已拔高至胸口位置了。我与她虽无血脉上的缘分，常年畏寒的体质倒是像了九成，也不知该算作欣慰还是心疼。】

【冬去春来，好在气候日渐转暖，桃花被那春风一吹霎时又绽满枝头，衬得桃花峰的小娃娃们着了粉装一个个容光焕发。远远地望得久了，也总归会思及身边的阿鲤，总不能一直皆养在这僻静山坳里寂寂地活一世，纵是她情愿，怕我也不剩几年能照拂她，到底是放心不下。】

【独自怅惘间思绪容易飘散，蓦地被人自身后环上，吟吟笑语勿用去猜也知是谁家的姑娘。因而伸手覆上她交叠于胸前的双臂，眼角漫开褶皱和蔼笑言】

阿婆是在想啊……阿鲤已经能算作大丫头了，可有思索过自己喜欢什么？日后想做甚？

客串：阿婆

【童言无忌，初时听来要人欢喜，深里想去却不禁唏嘘。】

【细目里见得远处熔熔日色漏过错落枝叶漫洒开去，记忆仿佛也随之回溯至久远以前。幼时贫寒，生作女儿总被视为贱命，故而随意拣了“七”字作名，意为家中排行第七。一生里空空落落垂首走过，从七姑娘出落成七嫂，再至七婆，待到旧时村落已不复，徒留我形单影只苟活于世，被昆嵛长老善心收留时，问及名姓也不过缓缓笑开，要人唤一句无名阿婆便罢。】

【原以为此生大抵也就这般了，无人知晓，无人关怀，安安稳稳地寻一处僻静默然老去，也不负上天恩泽要我于人世间走一遭。然而命里忽而有了阿鲤，才知晓被人依靠是何种滋味，再不甘被埋没于时间洪流中作一粒尘土，有她仰仗的目光追随左右，纵是垂垂暮矣也希冀时间走得再慢些，等等我，看她长大。】

【粗糙手掌将那稚嫩脸庞捧住，一对比，更恍如朝阳与夕日，令心头百转千回酝酿成一句低叹，再不愿也要直面现实】

阿婆老喽，怕是不能教阿鲤赖一世了……

阿鲤终归还是会长大，日后要找个好人家开开心心地活，跟阿婆过日子……也难免无趣了些……

客串：阿婆

【近来夜里总会胸口疼，起初似小针密密匝匝地戳窟窿一般，久了又演变至被谁攫住心房搅帕子似地拧，直疼得好几次差点背过气。】

【本便是至了该看开的年纪，却总因睁眼瞧见阿鲤搂紧了靠于胸口恬睡的模样，要那因疼蹙紧的眉头一分一分地平整开去。】

【自小被灌输女子无能的思想，浑浑噩噩过了大半生也都随波逐流得过且过，未曾抵命抗命。然阿鲤是我至晚年才生出的不愿死的执念，每每被浑身病痛折磨得辛苦，我都想着再忍一忍，多忍一忍便好。】

【一手被她执过，清风穿指而过，携了些许桃瓣婉转而下，一时恍如落了场花雨。孩童稚音回荡于耳畔，撒娇意味后深藏了几分了然，知她懂事却故意不点破，便渐有绵绵暖意熨帖着胸口涤荡开来，牵至眼角眉梢化作笑。】

阿婆又不是不要阿鲤了，看把你怕的…

【抬起另一手安抚般拍了拍她手背，暗里有件心事辗转了许久，今日不若一并同她讲一讲，也算了却一桩愿。】

阿鲤啊，我们回屋去罢，阿婆给你看样东西。

客串：阿婆

【一路停停走走，也知阿鲤人小鬼大固有心思在怀中，便随她一并放缓脚步。实则私心里也不愿回屋，唯恐一旦将那打算道出口由她欣然接受，阿鲤便从此不再常伴左右，终究仍是不舍居多。】

【至了门前阿鲤再不愿前进半步，仿佛跨入那道门槛后便有猛兽等着她一般彷徨踌躇，因而独身推门而入，却因屋内光线微弱看得不甚清楚，唯能勉力眯了眼一路摸索过。好在摆设布置皆熟稔，未几便寻到床头，探手伸入枕下取出一物，复旋身朝向门外蹒跚行去，手中攥得紧，未觉布料被攥出了褶皱。】

阿鲤，你看，阿婆私下里为你缝了件新衣，是依照你身量做的桃花峰弟子服，你可喜欢？

【思忖再三，尤是觉桃花峰最适她，既全是女子，想必阿鲤能多识些小姐妹，平日里也曾听闻桃花峰不似通天峰那般苛求剑术修为，阿鲤若去了倘能过得肆意轻松是再好不过，到底也不舍她受累。】

【垂眸睨着手中衣物轻柔抚平褶皱，语出喃喃自言自语般】

桃花峰甚好…与阿婆离得近，想阿婆了偶尔回来看看倒也便宜…

客串：阿婆

【娇软入怀的一霎，敛下的眼睫终是兜不住心底苦楚，蓦地便晃乱视线要泪液满溢得亟待逃出。忙是想腾出手拭去眼前迷蒙的一片，却发觉身子被阿鲤拥得紧，紧到攥着衣物的双手横亘在二人中间移不了分毫，唯能任由水痕漫过眼角淌过脸颊，再而漏入阿鲤肩背处的织理间绽成小朵的花。】

【照料她十余载，阿鲤早已亲如孙女一般，彼时阴错阳差的一场相逢被这漫长岁月缠上细密丝线，每一匝都饱含了关怀与怜惜，久之便能缠绕成浓厚亲情。料想阿鲤应同是将我视作祖母，故而也会不舍别离。】

阿鲤不小了，昆嵛门中三五岁便拜入师门的比比皆是。人生在世就该多出去历练，多看看这世间，窝在阿婆这一隅小茅屋可开阔不了眼界。

【话语道得缓慢，是想让她听入心里去。这一字一句皆在理，是知她已懂事，勿用多言便能掂量出孰好孰坏。愿她过更好的日子是一缘由，不愿她看着自己拗不过生老病死日渐枯竭是为另一缘由，而今自是满心望她看得破第一层，勿要往深里想去便足够。】

阿鲤乖，听阿婆的话，阿婆自也是舍不得你的……

【一句舍不得道得郑重，待尾音寂寂沉入地里却仍要将她送远。如若我的舍能令她于今后的修习中有所得，那便是乞浆得酒，舍也甘愿。】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