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

夜深，时有电光在云间跳动，转眼暴雨倾盆。两侧山峰如剑，茫然到极近灰色的眼眸似是看着远处，又好似谁也没看。蓑衣无用，周身皆湿，唯有掌中剑随人趔趄前行。身后，唯有血水。

我是谁？谁又是我？这茫茫天地，众生皆如蝼蚁，那我可在其中？

我问过许多人，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我的问题。所以他们成为了我剑下蝼蚁，可我……为什么仍在这个世上？我是人？还是蝼蚁？还是……什么都不是？

似是因为心神不稳，持着剑的手腕也有血色蜿蜒滴落。应是伤吧，也无所谓了，反正今时今日我只要那个答案……只要，一个答案。

蓦地停下，不是因为我累了。而是前方有人挡住了我的去路，他是为了什么？与我一样，也许是寻求一个答案吗？

可她的答案，并不能解除我的疑惑。手腕一抖，剑锋对人，端的是凌厉模样，出口的话却同她一般宛如自语。

“你说……众生若是如蝼蚁，那我可在其中？”

她说我是王者，可我生来便有主上。每日每夜，都在那永无夜色的城池中练习出剑和收剑。八岁杀人，十岁出第一次任务，至如今与我同时进入的苗子都死了，只有我一个。

我是王么？也许是吧，我成为了一把可以披荆斩棘无往不利的利刃，在我身后众生皆作了蝼蚁，唯我君临。

可是……若这世间任我做主，又为何要让我听从他人的意见？所以我杀了他，离开那个地方。但没有人能解答我的问题。

暴雨不歇，能在这夜色中亮起的非是烛火而是剑光。蜀道狭隘，人在上腾挪也颇费力更别提过招。但……她不同的，这个女人有着比豹敏锐的身形，有着比虎更凶残的攻击。甫交手不过数招，在错身一瞬，山道静默。

有血自唇齿间溢出，衬着苍白的面容平白多了丝惊心的残酷。但那双眼依旧是灰暗的，生来黑暗中，又怎么见到光明？何况……这一次，我失手了。手中的剑不再是一击必杀，比之先前的车轮战，如今的我连一个人也杀不了。

“要我死……为何不是你死呢？”

她，也好不到哪去吧。

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好似行尸走肉的人心中有了一丝触动。我想我与她是相同的，看似沐浴在没有夜色的地方，周身仍是黑暗。

白骨，名为白骨，让他人成骨，足下尸山血海才有今朝双锋交错的机会。谓之沈峤，谓之白骨，在此时此刻此地所做的事情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为了活下去。

“我杀了他。”

说出这句话时，手中的长剑又动了。那应是如蛇一般狡诈的招式，阴毒狠厉，似乎这一次挫折并没有让我灰心，我仍能再战。

“可我仍不知道，我为什么存在？”

黑衣早已湿透，握剑的手臂却止不住的颤抖：她斩的很准，准到让我有一种我将就此残废的错觉。以至于跪在地上难以起身时，心中冒出了无名的火气。

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似乎是从久远之前便忘掉了它：心声加速、呼吸不稳，神智随着流出的血渐渐变得模糊。可心中早被中了蛊，刀刃不能剥，鲜血不能遮。不至敌人倒下，我怎么能倒下？倒了，就再也不能爬起来了。

所以我不能倒下，所以在裂骨般的疼痛涌上后，果断咬破了舌尖。任由唇齿间鲜血涌出，落在这长夜风雨中。

“所有人都想杀他，可只有我成功了。在他的眼中，我是优秀的一号，可他想不到，手持利刃的人也将被利刃反噬。”

因咬破了舌尖，声音变得含糊些，却无碍伤势沉重的人慢慢站起身。狂风暴雨中，我看着她，衣着狼狈、模样也甚是狼狈，却无碍交流。

“蝼蚁是人，白骨非人，那我可是人？”

或许许多年后我能够明白，但这一刻的我仍是一具行尸走肉，我寻不到那个答案，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那么，还需要找寻吗？

——那便找吧，不仅仅是问题还没有答案，更因为求生的本能让我必须走下去。

所以，再没有站下去的意义了。我转过身，每走一步都有些晃悠，却无碍前行的身影。蜀道下飞瀑依旧急湍，随着渐停的风雨，越走越远，直至隐入夜幕。


————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