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霄山

【十二月末，大雪封山，一场雪过后山脉连绵下再无一点白以外的颜色。苍茫天地，凛风萧萧。
立于山崖之上，风呼啸掠过眼前碎发，掠得衣袍猎猎作响，平摊开手掌，白瓷的药瓶已经空无一物。手掌一松，任其自由落下，目光顺着它的轨迹望向远端，炊烟袅袅，屋室错落，已山势为屏，大雪为掩，深深藏在深山之中。

十五年了…

江林北，二十年前曾是叱咤荆北的大人物，却在十年前被官府逮捕，问斩之前却又越狱逃脱，从此之后，此人便销声匿迹，自己花了五年的时间，又借助玄机阁势力才终于寻到这人所在。罗霄山，地势险峻，山脉连绵尤其凛冬时节，更是大雪掩埋，无人敢闯，多年下来，连官府都不敢贸然围剿，也因此，这人躲在这里占山为王近十年，也一直逍遥法外。

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也就到今日为止了。

纵身一跃，从山崖落下，乘着呼啸的山风，在崖壁上腾挪，最终落在一处隐蔽之处。等了半刻，估摸着几日下在寨中水源中的毒已经发作，悄悄翻过一处哨塔，顺手结果了那人性命。顺着墙根摸向寨门口，从背后逼近那两个巡逻的守卫，双手两指分别在二人脖颈上一点，待二人晕倒，再扭断二人脖颈，扔在大门之后。】

【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已经把外围全都放倒，再往里去是山寨内寨，是江林北的住处和山寨大厅还有后院。将守门的两个放倒，正准备潜入里寨，谁知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回头一看，正是刚刚放倒的守卫没有死透，拼着最后一口气射出了信号示警。暗道一声不好，闪身躲进一间房后，见赶过来的贼众注意力都被尸体吸引，正要溜走，就听到身后一声大喊，再一转身，正有两个巡逻的人发现了自己，左右夹攻之下当机立断的冲向人数少的那一方，双手各持一柄五寸长的匕首，身形极速从那两人中间的缝隙穿过，双臂一挥，各在两人颈部划出三寸长的刀口，人过，血液才喷涌而出，刚才还高声呼喊的人瞬间没了性命，听着身后一群人谩骂和大喊也不理会，直接闯入里寨四处穿梭，遇到一两个落单的便直接取了性命。

再杀了一人，将匕首从人心口中拔出，一脚将尸体踹开，便听见脚步声又在不远处响起，算了一下自己所处的方位，旁边一堵围墙，翻墙而入，墙后是一间小院，房后是非常窄的一段空隙，立即躲在一处房檐下，躲避越来越多围过来的山贼。】

【惊动了整个寨子实在是意料之外，离开并不是难事，但此行最重要的是找到江林北，目的尚未达成，这样离开再难找到机会，况且毒早已下到水源之中，再过不久，毒性发作，这些人也再没有威胁。而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此行的最终目标。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随后又逐渐散去，而一个人影却闯入自己的视野，手中的匕首一紧，欺近那人，将刀架在那人脖颈上。】

江林北在哪，不想死就老实一点。

【匕首贴着人脖颈，向前一递，另一只匕首在人心口前比划一下。】

否则我不介意在你胸前开个窟窿。

【眯着眼睛看着眼前之人，对人的话半信半疑，又打量了一番那人穿着言谈，对人的疑惑又多了几分，匕首又向上提了提威胁，虽然未打消怀疑，但四周传来的脚步声将杀人灭口这个想法暂时压下。见敌人去而复返，左手收了匕首，伸手去抓那人肩头，向后一拽，带着人又藏进阴影中。

阴影中的缝隙并不宽敞，将人压在墙上，自己也几乎贴在那人身上才勉强容身，匕首仍是架在人脖子上，双眸冷冷的盯着那人眼神。】

别乱动，别说话。

【等人声走远，才又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手臂松了一些收回匕首，也退开几步离人远了一些。】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如何证明？

【见人生的眉目清秀，年岁也并不大，眸光清澈，言谈举止也与那些落草为寇的草莽大不相同，心里已信了七分，何况却如他所说，走不难，难得是如何找到那个人，看了人一眼，心想或许可借他之力，于是点点头。】

那好。

【拉着人钻出角落，左右看了看，方才那一队人已经走远，周围也很是安静，拍了拍人肩膀，向外推了人一把。】

你去吧，把人引回来，我在这等着。

—结—

【见人离去，也不知是跑了还是真的去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那人真的是装傻充愣，自己待在原处岂不是正好中了圈套，思考一番，还是决定离开此处。

刚刚走出不远，又心觉不妥，想了想又折了回去，远处一堆人正吵吵嚷嚷的，声音急促，还带着不停的谩骂，而被围住的那人正是刚才的男子，未防有诈又在旁边看了半天，见那人与山贼动手，武功招式有几分名门正派的底子，只是对手太多，又没有趁手的武器，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

傻子。

【暗中嘟囔一句，明明放他走了，还真的又跑了回来，若是自己真的走了，他今天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了。

亮出匕首，趁山贼被那人吸引注意力，看准落在最后那人脖颈，欺身上前，刀刃在人脖子上一划，然后一脚踹上那人胸口，力道之大令整个尸体飞出，连撞几人倒下一片。】

小子你刚刚说谁？

看你也应该是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怎么功夫如此的差劲。

【看见那人手忙脚乱的样子，出手替他解了围，嘴上也不忘奚落他一番，刚刚被身后袭击吓得乱了方寸的山贼慢慢调整了回来，几个人去追他，大部分人开始转向了自己。在人群中周旋一阵，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七八号人，山贼们怕也是害怕了，攻势滞缓倒是给了不少可乘之机，看了一眼逐渐退出战圈看戏的人，白了他一眼，光自己在这里动手，他倒想躲清闲了？

回手一拳打在一人小腹，手下留情却未取人性命反而再补一脚将人踹墙角。】

正派弟子，小心皮囊。

【一连踹了三个人过去，全都极准的落在那人面前不远处，绝对保证那几个人爬起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闻人言嘴角一扬，最后一脚踢在一人胸口，再下劈在人后背，最后一脚踏在那人后心。】

这叫同甘共苦，省的有人怪我忘了他，不仗义。

【侧眸向那人得意一笑，再看围上来的人已经散了开去，刚察觉出不对劲，身后已经响起哭喊声，回过头去，哭喊之人已经不再重要，全部视线全都凝在了那挟持之人身上，拳头被捏的指骨发白，原本白皙的皮肤下青色的脉络若隐若现。那个无数次午夜梦回，化作灰烬也不能忘的人，如今就如同从梦里走出来，带着残忍戏谑的笑容，正在嘲笑着当年无力的自己。

耳边传来那人的低语，目光不移，仍是盯着江林北的面容，目光如果能化作火焰，那人怕是此刻早已被熊熊烈火吞噬。如果火焰可以化为实质，此刻他万一化为灰烬。】

那正好，后面那个是我要杀得人！

【短匕在手中忽然亮起森森的寒芒，足下发力，下一瞬就可如利箭而出，而那人质性命，又与我何干。】

【身形受阻，原是被那人抓住了胳膊，甩了两下挣脱不开，那人更是拽的更紧，人也几乎挂在了胳膊上。】

放开！

【冲人怒道，回答自己的却是女子的一声惊呼，视线转过去，正见江林北挟持的女孩脖颈被划破的口子，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江林北有些慌，女孩也慌了神，而自己却一下子冷静了不少，拳心紧紧攥着，指尖嵌入皮肉的痛感逐渐恢复，放弃了挣扎的力道将目光落在江林北身上。】

你难道不知道威胁人首先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吗？

【不急，十五年都等了过来，也不急这一时一刻。挣脱了旁边人的毒手，双手抱臂，一副无所谓的姿势。】

你杀了她你立马会死，你不杀她可能暂时不会死。

你自己看着办吧。

【从进寨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药性发作的时候应该到了，花费多少精力弄来了软筋蚀骨散，每日一点投入水源，整整一月才将毒药全部下完，这许多功夫，自然不能白费。】

一会我出手，你直接救了人赶紧走。

【歪过头小声对着旁边人耳语几句，突然眸中闪过一道冷芒，匕首瞬间脱手而出，射中人手臂之上。一声痛呼过后，暴怒声赫然而起，然而话音未出，已经变成了慌乱。】

“动…动不了…怎么会事…”

【几乎是在人出手的同时，自己也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一脚踹在江林北的胸口，将人狠狠踩在脚下，待看到那两人安全离开，视线才重回到脚下之人身上，眼中的怒火已经熄灭，看着那人的眼神就如同看到一个死人。】

“你是谁？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死亡的恐惧反而让人更加清醒，男人忍着疼痛，神色却冷静许多，那张面容同多年前的记忆混合在一起，在绝望的深渊中同那些死去的人一起，无比清晰的在眼前重放着。拳头忽然握紧，随后又松开，弯腰从人手臂上将匕首拔了下来，又抵在那人脖颈上。】

十五年前你在五马渡劫杀西门氏一家，而当时你们留下了一个女孩…

【嘴角扬起残忍的笑容，眼中酸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恨意和悲伤蔓延在胸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手中力道突然一紧，立即在人脖子上留下一道口子，流出深红色的血液。】

“你是那个女孩？你等等，当年的事我不过是替人办事，你放了我，我告诉你幕后指使之人是谁！”

【他话中之意让自己突然松了力道，幕后？指使？往事在记忆中重现，可心却像坠入冰窖一般冷的毫无温度。眼神再茫然的看向刀下的那张面容，似威胁，又像是求饶，甚而有一丝即将死里逃生的喜悦。】

没有你，我也查得到，而你，必须死。

【利刃割破喉咙，血液喷涌而出，面目被血污所染红，目光却冰冷依旧，想凛冬的寒冰。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自己都有办法查得到，而威胁，自己从不接受。】

—结—

——承平九年 冬——

【皑皑白雪，苍茫远山，冬末凛冽的风拂过山巅，那一树挺立的青松也颤了几颤，抖落纷纷残雪，落在眉上，发上，肩头上，黑衣越发趁着雪色的苍白，更映着皎月温玉一般的面颊之上，红色鲜艳的灼目。那是江北山的血，是仇人的血，可那血却无法温暖冰冷的心，和冰封尘土下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山下是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天际的苍白，融化冻雪，燃尽生息。隐约还能从山寨中听到哀嚎的呼声，那是还未死之人在火种最后的挣扎，哀嚎顺着风声飘散，化入耳中，却泛不起心中一丝波澜。冷眉一挑。视线落在火中，这些人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冷冷的发出一声鼻音，不知何时开始泛酸的眼眸，蕴着几分不曾落下莹光。】

【风吹散了火舌吞吐激散的火花，天被映成一片火红色，浓烟高高的飘扬在空中，人声从嘶喊，最终也化作成无声。

身旁响起了脚步声，已经猜到来人是谁，身形动也未动，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光，当做无事一般背向着来人，许久谁也没有先开口，眼中望着火光，瞳中却望见无数的过往，父母，仇人，恩人，最后都被火舌吞噬成了灰烬，留下一双空虚缥缈双眼。】

给。

【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还有一张叠放整齐的纸张递给那人。】

这是解药，不知道你救的那个姑娘有没有中寨中的毒，以防万一，拿去用吧。

另外这是江北山悬赏的通缉令，你拿去官府领赏，应该能得到一笔不小的赏金。

你不必谢我，你我只是偶然相遇，各取所需罢了，我不需要这钱，你拿去吧。

【此行只为私仇而来，赏金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并非目的，不要也罢，见人接过后收回手，背负身后，再次望回那片火光之中。深冬寂寂，这山巅早已被雪色所覆盖，现如今却陷入熊熊的火焰之中，白与澄红，晕染了整片天空，云被火焰的痕迹灼伤，飘飘扬扬的下起了小雪。】

你若不要，丢了便是。

【话音一顿，又偏头看了他一眼，再次收回目光，徐徐道。】

但我看你救的那个姑娘，或许需要。

【火光通明将空气也沾染了焦糊的味道，嗅进鼻子里有些呛，还有着冬风寒凉冰封胸口的冷意。逐渐的扩散开，心口的疼痛也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吹僵，有一瞬间，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眼角未落已干的泪痕，又将自己从这错觉中拉回，想起江北山临死前的一番话。目光移向远方飘散的浓浓烟雾，神色暗淡，在听到他那一句得偿所愿时，又化作嘴角勾起的自嘲一笑。】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有一个仇人，等你报了仇才发现他身后还另有他人，而你却不知道那人是谁。你们正派弟子，会怎么做？

【闻他一言，忽然笑出了声，侧过头看向他，嘴角一晒，未散的几分嘲意，倒觉颇为有趣，打量起他来。】

名门正派，果真是……与众不同。

【滥杀无辜，这寨中上上下下数十人，若真杀人之前分出谁好谁坏，那只怕自己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这江湖真真假假，哪又有真正的好与坏，既然这些人选择这条路，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只是这话，终究只在心里道了一通，并未与人多言，正邪殊途，想他出身名门，定然也无法理解这些，便不必再多说什么。

只是这人与过往那些迂腐之辈倒有所不同，多了几分豁达，不由心生几分好感。】

你说的对，不管如何，我已有决定，也，不会后悔。

少侠，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吧，如果还有机会再见。

【微微额首算作别过，转身向山下路而去，日已西斜，渐染的夜色映着火光，背影却被拉扯着萧索而孤寂，步伐却稳而急，转身已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未再回头。】

——————千辛万苦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