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阁

承平元年春，郭氏含贞册夫人，居沉香阁。
承平二年春，郭氏含贞晋才人。
承平四年夏，郭氏含贞晋美人，迁披香殿。

===承平元年 秋===

【夜幕降临，晚霞的红被夜色的黑吞没，身后的影子在宫灯的薄光下拉长，灯火照不到的那半侧脸，正在那面铜镜里倒映。抹下腕上的凉凉的玉石镯子，在一团雾气里，将面在红泥做的瓦炉上煮好，与往年不同的是，煮面用的器皿很是精致。】

【今日是含贞的生辰，母亲生她的那日的晚霞，也如今日的一样漂亮。她没有如我一样出生在隆冬，她生在春华后的秋实节气。隆冬大雪的时候，我不是一无所有，我有她在身边，如我陪伴她一般。】

【不管这些时日变迁，我只知道，我的妹妹今日的生辰要好好过。差过宫女抱夏去她那里问过，但是这里都是陛下一人的，到了戌时，便再决定可否去她那里。】

【披上石青色的斗篷，抱着红色的漆盒子，手中执着一盏纱绢制的宫灯，踏着秋风夜露，向她的住处去。没有要宫女跟着，这路早是熟悉。】

[每日一过酉时，宫里便渐渐安静下来，红霞染天，日落山头，夜幕将至时宫灯便缓缓燃起了，烛光透过轻纱铺展开去，穿窗入帐，像一朵妍丽的花朵，将黑暗生生切割开来。]

[窗子半开，隐有凉风透入，一枝朱砂红霜斜斜插将进来，入眼便是一抹醒目的烈色，灼灼燃烧，莲玉素来知我心意，刚将花掐下，一只青白釉刻瓷便已递至眼前。瓶花置于案上，似将整间屋子都映得亮堂起来，倒也合衬这生辰之日。]

[坐在外间，随手拿起一旁的火钳子调起炭火来，袖子被莲蓉向上卷了三卷，露出一小截手腕，腕上有银链缠绕，链系银锁，正虚虚握在掌心里。这长命锁必筠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往年生辰里从不拿出瞧，唯独今年身边略显寂寥，便忍不住取出一观，幸而仍有一人陪在身边，念家时也能平添几分宽慰。]

[算过时辰，披衣起身，到门口迎她入内，少待便见一点灯影遥遥而来，待离得近了，一壁上前握了她的手，一壁将手炉塞了过去]

秋日风凉

【踩着影，耳畔风在吹，袭来的凉气，入不来怀中。生辰喜庆，这漆盒是挑了又挑，内里几个小屉里都摆着些精致的点心，有太后赏赐的，也有自己亲手做的。上层就是那碗新煮的面，寿面里加了一把青菜，与宫中的食物比起，无比清淡平常。】

【这一年过得极快，心性依旧如过往一样不可说，有人可以心领神会，那便是我在这世上的知己。而含贞，我不想她成为知己，而是我能一心护着一心疼爱的妹妹。知我忧者，亦会忧，我舍不得她忧愁。】

【多数时候在太后娘娘面前，她老人家能洞穿的事，也并非我能看得穿，行至如今，能与含贞同是得一片喜善天，只想能修得善果。妇人怨意在深深的门中，那是多么的可怕，平素眼见，只当是心中的告诫。】

【被含贞塞进了暖炉，风帽下的面容在她这里的灯火下清晰，解下一身寒气仆仆，不告诉她为何来又为何来的迟。揽着她，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一贯温色】我只要来了就好，哪里管天色如何。【将面端了出来，当真走得小心，面汤没有撒过，将一双玉石筷递她手中】快吃吧，寿星，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夜色里皇城看着与白日不同，飞檐迭壁的宫殿仿佛化作一纸灰暗的剪影，殿阁这样大，从清秋阁到沉香阁，左转廊道，右行长廊，一路不知要拐过多少道弯，一盏宫灯大概也只能照清脚下。必筠夜里视物向来不大方便，这段路也不知走了多久，我早知此事，却从未言明，虽怜其辛苦，也只能以一只手炉昭显心意。]

[牵她入内，屋子里早被炉火熏得暖意盎然，琉璃屏风一挡，晚风也给隔在门外，莲玉端来炕桌放在中央，垂眸瞄了眼正中的长寿面，忍不住弯唇微笑，必筠当真是心思巧妙，碗是荷叶卷边莲瓣状，银丝面衬上覆青叶，极为清淡的素食，衬在其中竟另添几分意趣。面仍是半温的，持筷无声地吃了几口，缓缓咽下]

很好吃

[见她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吃，眼珠转转，顺手自盒里捡了颗桂圆，剥了壳递到她嘴边]

等到冬天的时候，我也给阿姊做一碗

【见这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不动声色的将她的袖给放下来。不会跟她讲，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从清秋阁来沉香阁，也不会想起来，自从哪个时候清秋阁里的灯火已习惯了在夜间黯淡。】

【后来进了屋子里暖和了，又伸出手捉住她的胳膊为她挽起袖子，细致的不比照顾她的宫女差，应该说没得比，我是她的亲姐姐。目光轻移，看着这红润的美人颜，嘴角便能挂上一丝笑。】我今晚就不走了。

【陪在她身旁，拿着帕子不时为她擦着嘴，生辰之日，陛下赏赐的物件肯定也不少，这面是素的，总得时而为她换换口味，不然若是闹个胃口不好，更是要心里担忧。然而，这大半年，极少能处在一起，自己这里得到的也不比她少，比起在家中时，已然不是那个冷清之所住的冷清人。】

【其中生的隔阂，只教外人看去，也是当个平日的话柄。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爱惜阿贞的心，是从小到大的。含着桂圆，双眼半是模糊半是清晰，抬手摸着她的侧脸，早是发现那长命锁，心中感慨，还是问道】难道陛下的赏赐，不如那个长命锁.

[慢条斯理地将面条吃光，其实并不很饿，但这是一份心意，是必定不能白费的。几口吃完，肚子已有八分饱，取了颗桂圆捏在手里，懒洋洋地向后倚靠，青丝松松地绾了个发髻，摇晃时垂下几缕，贴在肌肤上]

好极了，以前在家时，咱们也鲜少宿在一处

[将方才摘下的那株朱砂红霜递与她看，浓郁的绯红映进瞳仁深处，连带着面上也被这满室暖意熏染上薄薄红晕。顺手将缠在腕上的银链解下，拎着垂在眼前，锁上铃铛微微响动，看着便泛出一点笑意来]

那如何能一样呢，这个是贴身物件，带着习惯了

[手一抬将长命锁挂在颈间，冰凉的链子触在骨血肌肤上，极为清晰地感到一股雪意正沁入其中，握住她置于脸侧的手，嫣然一笑]

阿姊那个放在哪儿了？

【见她这样吃了那么多，心中是开怀的，探手为她轻柔的缓在腹上，嘱咐着】自己赶紧揉一揉，你平日再好的山珍海味，也不过浅尝辄止。【将那红色漆盒抽出来，交代好那一些是怎么吃好。影子在琉璃屏风上拂过，端详着她的那朵朱砂红霜，这浓烈的美丽从花骨里迸发出来，犹如她的美，在人前很是醒目，答道】好看。

【说道长命锁，在眼前，那是家中传下来的，明晃晃的银色在布了雾色的眼中，铃铛发出细碎的清脆音调，露出了一痕笑容。另手解了领上，在颈上的那链子是温暖的，将锁拿出来放在掌心里递给她看。】好久好久前，放在心口。

【阿贞很爱笑，笑在她那里千姿百态，从也不会看的腻，指端触了触她的颈项】冷不冷【也许，习惯不会是一样，并不会再继续深想。从她妆台上捡了梳子，将她松松绾起的那青丝再一缕缕的放下】好久没有给阿贞梳头了【相携到镜台，要她坐着，立在她的背后，梳从她顶上下来直到发尾，一梳接着一梳。】

【安静的看着铜镜里的阿贞，动作从来都是极轻，连她一根发丝也舍不得梳落。】还记得春时候，我们刚刚受封，花都还没开，现在花开到末，约莫只余下冬日的梅花了。

[单手覆于小腹上，也懒得揉，只将手炉放上温着便不管了，耳边是她绵绵的嘱咐，言语过耳，有七分留在心里，至于余下三分...觑一眼立在一旁的莲蓉，见其绷了一张圆脸，满脸肃然，想必是将必筠的话一股脑儿记下了。]

[坐于镜台前，一双眼不由自主地便看向镜子，铜镜里两张脸，依稀可见相似之处，然而神态相异，眉目微小的一动，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二人眼神在镜中交汇，抬手抚了抚颈间长命锁，又去碰了碰她的，唇际笑意不改]

现在不冷了

[头发尽数被放了下来，披散在肩头，一梳一梳顺下来，连心神都被梳得松散了。时光流逝如刀，进宫时尚在春初，转眼之间，万物枯萎的季节便要来临，年年岁岁，花周而复始地开，人却会渐渐改变]

四时之景皆有不同，到了明年，又是百花盛放时

【火焰照不进的眼里固有的黑暗，偶尔思及一人在黑暗里，蓦然会想及阿贞也是一个人，可是不会问她喜欢不喜欢陛下。天底下任何一个长姊，都盼望自己的妹妹能托付一个顺心顺意的儿郎。】

【双手交替缠绕着乌黑的发丝在指间滑过，编成一股粗细得宜的发辫，旋过后成了髻，将台上的一簪花绾入发间，余下的青丝都披散在了她身后。将自己的发髻也同样散开来，握住那双手犹如握住的是自己的。端着彼此的手臂，凝她珍惜】长一个生辰，也是个大姑娘了。

【映着烛火，同盥洗，在镶嵌铜鱼的盆里，手蘸湿水为她擦着面庞】阿姊每日抄的经卷里，说的世有三千，需勘破，唯独放下三千，就是心无挂碍。【水中牵着那柔软的手，交错五指握在手心里】阿贞，三千之境若去，唯只能放下你一人【说着一个笑言，却最后笑也没有笑出来】那真的是不愿意。

【褪下衣裳，与阿贞同卧一榻，为她掖好被角，侧身对着面，单手撑着颈，看着她】睡吧，清早与你一同去请安。【这开始的一年，走的路就是那几条，别离短暂，相聚短暂，中间的时光去了何方，许在我与阿贞的梦中永远存着。】

[窗上镂刻着精致的梅枝，被烛火一晃，蔓蔓梅影便落在二人面上，虽未到冬梅盛放时，这一枝寒梅却已在眉目间细细描成。执起梳子，缓缓将她的散发拢齐，柔缎似的青丝自掌中滑过，手指穿插间，已梳成和自己同样的发饰，伸手揽过她肩膀，对镜而笑]

这下子，咱们又是一个样了

[自进宫以来，我与必筠的关系仿佛比在家中更要近上几分，姐妹十余年，似乎在此时对她知之更深，素日里在清秋阁抄写经书，越发的心如止水，若当真心无挂碍，大抵也就无人匹敌了。]

[同榻而眠，侧身向对。烛火里爆出灯花，开了又灭，透过层层纱帐晕染进来。我握住她的手，在明明暗暗中阖了眼]

阿姊好梦

===========结===========

承平三年夏

【今晨梳妆时听铃儿说殿外的花又开了两枝，心下欢喜，也不枉我这几个月精心侍弄，可算是等到花开了。大小郭氏几乎同时传出有孕的消息，早几日就让碧桃挑好了东西送去昭阳殿，沉香阁是想自己亲自过去的，可送什么却一直没想好】

【轻轻搅动着小碗里的杏仁粥，这个月的月信迟了快七天，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美人嘱咐的那几样点心已经让小厨房准备了，做好了就端上来吗？

做好了随我一起送去沉香阁

【铃儿应是就要下去，却被碧桃一把拉住，脸上写着大大的不赞同。心里知道她担心什么，站起身拿开她的手，让铃儿去准备，顺手在碧桃颊上拧了一把】

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家主子也送不出别的好东西了

【平时去的最多的凤仪宫，往沉香阁走的路多少有些陌生，得有宫人引路才不会走错】

［春去夏来，妍丽的花映着日色开得正浓，锦绣一般横衬在窗纱上，斑斓的色彩显出十分的繁华。清早起来控制不住晨吐，肚子里没吃食，干呕几声便作罢，脸色煞白，眼角眉梢却抹不尽喜意，即便身上再难受不过，心里总是舒坦的。］

［用过一小碗清粥，歪在榻上看一本书，入神读过，思绪渐串成一条线，线头刚捻起来，便被莲蓉打断，道是梁美人正来。心头一转，也猜出她来意，早有预料，只没想到她人会亲自到。抬抬手着人去请，自个儿带了懒意起身，衣衫上的暗纹在日光下散出柔和的浅晕，瑟瑟漾动］

早上就听喜鹊在叫，我还想着是怎么回事，原是姐姐要来

［上前几步去迎她，亲热地挽过臂，浮起盈盈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