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尔

-----------------建元三年•夏--------------
朝阳初露，天光乍现，照应广袤的阿尔穆，虽时至盛夏，但俯瞰大地，皆是青黄之色，斑斑驳驳尽显苍茫之气。微风拂过平原，经官道一路南下数里，直至划过自己的面颊。只觉刚劲凛冽，虽道北地多旱，不想连清风都这般干涩。

自萧士琮身死，萧念生离去，世上已无亲人。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徒留空虚恍惚。就这么办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外，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体力不支瘫倒在地上。

心中没有对死恐惧，也没有对生的渴望，这般死去便好，双目微闭似是认命了一般，等待着渐渐临近的终结……

“咳咳……”在颠簸中转醒，抬首四顾，闻听驼铃声声，竟是一支商队拉着满当当的货物。

是了，阿穆尔乃交通要道，往来商客必经之地，想是自己晕倒在路边，侥幸被其撞见救了起来，算是捡回了条命。

时下直感喉头火一般的燥热，忍不住以汉语叫道：“水……有水么？”嗓音嘶哑，刺痛难忍。

嘶喊一阵，便见一人来到自己面前，将一只牛皮水囊端在自己嘴边，甚至能感觉到阵阵爽意。想是因天气燥热，囊上的潮气也变得异常明显，对此时的自己简直有无穷的诱惑。

双手立时上前抓住水囊，不管不顾的奋力仰头灌下，即便当中还是参杂着些许牛皮的腥气，亦毫无所觉，直觉犹如甘泉一般沁人心脾。

直至喝完一整袋，几乎被呛到方才止歇，“咳咳……”抹一把嘴边的水渍，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顺着方才询问声望去，却见一名胡商打扮的老人，慈眉善目看着自己。

其声音略带西域口音，说的却是流利的汉话，原本无意提及过往，于是回道：“独自在外……迷了路，还得多谢老丈相救。”身子仍旧趴在驼背上，强支这双手作揖，随着驼步一上一下的晃动，样子颇有些滑稽。

思绪还未回转，那老者又递来一只烤羊腿，闻得肉香四溢，口涎已不自觉的流淌入腹。

西域之民喜吃肉食，烹制羊肉多用火烤，比起中原菜典，工序简单的多，反而保持了最为原始的可口味道。

咽了咽口水，已忍不住伸手去接，谁知那老者又丢来一包物事，似是香料，香味隔着袋子，伴着肉香飘入鼻息，简直妙不可言。

连日来，恍恍惚惚早已不知饿了多久。此刻饥肠辘辘，顾不得礼数，伸手抓来便咬下一大口，嘴里还支支吾吾道：“好香……嗯……谢谢老丈。”

咽下一块，对着老者讪笑一声来掩饰自己尴尬的样子，随手伸入袋中，捻了些许粉末洒在羊腿上，看也不看又狠咬了两口。

待到饱足，才将油手胡乱的在身上抹了抹，又向老者作揖道：“老丈所言不错，在下当真无处可去，那便叨扰了……”却是中原礼数，似是想起了什么，复又道：“在下身无分文，老丈但有所命，定当尽力而为。”

时下自己不过年及弱冠，加之一心复仇随萧念生苦学三年武功，可说是不谙世事，哪里懂得人心险恶的道理。

就这么高高兴兴的随着那商人一路行至号称自由之地的阿穆尔，此处与其说是城池，不如说是巨大的坊市，没有城墙，有的只是嘈杂的人群和成片的帐篷。

商旅们随便选出一块空地，就地支起帐篷便算是开了张了。叫卖或穿行在各个帐篷之间，好不热闹。

从小到大如何见过此番情景，不由的好奇心大起，哪里还有先前的惆怅与无奈。如同小孩子般，左瞧瞧，右看看。

“但有所命，尽力而为”正愁这几日来受老者照顾，无以为报。听他要自己帮手，立时如其他小斯一般应了声：“好！”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老者所指的帐篷，当中光线略为昏暗，看不真切，只觉有不少人在侧。

刚要张嘴询问时，却听一人用契丹语道：“这次才一个么？”

“你当是牛羊么？这儿，宋狗哪那么多。”另一人回到，语气充满戏谑。

“品相不错啊。”却是在对着自己说，立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想快快了事出去。

双眼渐渐适应，只见帐中三人皆穿着辽军的服饰，坐在当中一人似是众人之首。于是对着他双手一拱道：“老丈要在下……”依旧用的汉语。

未等自己说完，为首的辽人沉沉的打断道：“这宋狗太吵了！”

幼时娘亲曾教过自己契丹语，每当与爹爹赌气时，自己便与娘亲用契丹语说话，惹得爹爹干着急。

闻言，不觉心生怒意，当自己听不懂么？就要发作时，却忽觉脖颈一酸，被人从身后来了一记，顿时感觉天昏地暗，摇晃一阵，仰头倒下。

随着视线慢慢的模糊，发现帐外那位商人老者正从一名辽兵手上接过一袋银钱，临走时还向自己狡黠的一笑。这一刻，自己全明白了，这位道貌岸人的胡商竟是将自己给卖了。

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懂得人心难测的意思，也在这一刻，直觉前路必将如眼前一般，一片黑暗……

----------------------结束--------------------

============承平三年春=============
       三年西行，终于回到了西辽。阿穆尔——自由之地，处在宋、吐蕃与辽国的交界之处，一望无际的平原地貌，艳阳下显得格外广袤。往来行商皆在此处落脚，虽说是北塞的地儿，却也热闹非凡。偌大的商营坐落于此，吆喝声，对骂声不绝于耳，但听在耳中却不觉吵闹。

       布拉丹——三年来一直陪伴自己的老向导，也终于要分别了，虽说有些不舍，但他与自己不同，他还有家人等待着他回去……

       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辞别了老向导，再经过阿穆尔便能回到大宋地界，不由得有些急切，甚至可说是归心似箭。独自一人匆匆在营中寻到一支将要回返宋地的商队，做了他们的随扈。

       商队似乎也在赶路，规模虽不算大，但也有二十几人，当中护卫算上自己也有六七人之多。于是乎，便跟着商队匆匆的出发了……

       “停！安营歇息……”不知走了多久，已是皓月当空，商队为首一人大声喊道。

       停下脚步，看了看周围，此处靠近一片湖泊，确实适合安营。想来这些人多年走商，早已将道路熟识，众人按部就班，不一会便已生好了营火准备过夜。

       忽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呼喊声。

       “马贼！？”商队中一人突然喊道，闻声自己也抬头向声源处眺望，虽是夜晚，但那被群马扬起的尘土如沙暴一般显眼。这般阵仗与其说是马贼不如说是辽军夜袭宋境。可那呼喝声分明就是马贼盗匪冲着商队而来的。

       马队规模之大，完全可以匹敌一支辽军的百人队，这等悍匪如何会突然出现在了阿穆尔，虽说不至于大胆到直袭阿穆尔的商人大营，但此刻自己所在的商队却是处在彻底落单的境地。

       商队老板急忙询问向导：“给些买路钱能应付的来么？”

       那向导却是一脸惊恐摇头道：“这阵势就算整队财货送出去也喂不饱啊！”

       老板闻言面上显出一丝绝望，犹豫少许，一咬牙一跺脚大喊道：“兄弟们，马贼猖獗，只能拼了！”说完他便率先抽出一柄长刀站在火堆前严阵以待。

       话虽说的很绝，但是还是有不少人掉头就跑，有的跳到湖里，有的沿着湖岸毫无目的的疯跑，而自己则和剩下不足十人与那老板站在了一处。

       不想自己命运如此不堪，一路之上总能遇到些大灾祸，似乎早已习惯了一般，到没有其他人那么恐惧。

      老板人原就想破财消灾，但看那群马贼的数目也知道便是尽其所有也未必能让马贼们满意。

      “保命要紧。”马贼将至，自己低声冲着身边数名护卫说道。

      “说得轻巧，怎么保？”一人有些不安的问着。

      “舍了货物，这要委屈一下老板了……”几经商量，众人纷纷点头答应。

      混乱中听闻一马贼喊道交货不杀，但语气满含戏谑之意。于是老板爬上货堆大声回答道：“全都给你们，可否放我们离开。”自然是缓兵之计。

      护卫之中也不乏好手，自己与众人混入四处逃窜的人群之中，每有马贼追赶上来便合力将至放倒，而后再趁乱隐藏起来，马贼毕竟是匪类，并非军人那般整齐划一，伴着夜幕很难发现自己一众人的行迹。

       终于在喊话那人身边发现一人，似乎是众马贼的首领，他既现身，为今之计只有擒贼擒王一策。当即夺下一柄长矛，奋力向那首领掷了过去，不等长矛是否中的，紧接着又再次钻进人堆之中，与众人分别夺下数匹良驹后，趁乱分两侧向那首领游走过去。

       大队马贼哄抢呼喝，老板在货堆上竭力讨好般的求饶，一场截杀眼看便要结束，自己的计划也即将暴露，当即大喊一声：“动手！”

       数名护卫不约而同的立时向那首领冲了过去……      

       自己虽说不是个精通兵事的将军，但三年间在西域耳濡目染，却也不知不觉间懂得了观察战情，略通一些应变之道。

       眼见己方众人就要得手，不想那首领竟也是狠绝之辈，当下以手中长刀将众人迫退，心下暗叫一声不好，若让他脱身那己方必然会被众马贼乱刀分尸。

       那老板见状也是跺脚叹声，只是那首领并未遁走，而是朗声喝止即将前来援救的众马贼，声称要与商队护卫，一对一放对，还允诺若是胜了便放过自己一众人马。只觉那首领颇有几分豪气，所为虽非正途，但也当的起“好汉”之名。

       己方幸存者皆是谨慎干练之辈，听到挑战并未急于上前应下，而是纷纷回头向自己望了过来，不知不觉间似乎众人已将自己视为依靠。

       兵道，士气论。此时自己若不应战，怕是就算输了。加之那人颇有豪气，而自己也并非无胆之辈，当下一股傲气涌上，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冲那首领双手作揖，用契丹语说道：“在下田桓，讨教了。”

       说完一挽剑花，剑脊在周遭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烨烨精光，如流星赶月，电光火石之间已向那人刺去。

     骑兵战马，冲锋陷阵于这阿穆尔的平原中可说是无往不利，但若是单挑，没有了自远而近的冲击力，就变得笨拙了不少。

     那人虽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手持长刀占尽了优势，但自己刺出那一剑却是虚招，翻身钻入马腹之下才是实的，左手并指为剑运劲向其腿踝急点，沉声喝道：“下来。”

     马儿四踢受力，皆弯曲下跪，驾马者便是坐在马上，此时也已于自己持平，反而因脚蹬马鞍无法活动，遂步下生风急转身形，将长剑抛至左手，一记逆位连山剑决向其咽喉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