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

【自从被师父从狼堆里救出来，就在山上搭起一个暖窝，从春到冬，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傍晚升起袅袅炊烟，偶尔出门去打猎，迤逦着两行深浅的脚印，山中不知岁月长，转眼已是两年。年关刚过，屋里挂着风干的腊肉和糙酒，小小年纪已经熟练了缝织烧煮，拿起刀时也凌厉。】

【初春仍然觉得冷，穿着粗布短褐，衣袖挽起来，小而白的手上抬着木桶，两只手费力地把桶举起来，蹭到水缸边上，再慢慢倒下去，凑得太近被那水珠溅了一脸，手背抹了抹，在这风里吹着，还是好冷。】

【六岁的娃娃头发已经长长，一根绳挽在背后，鬓角的碎发软软地遮着脸，白净的脸上浓且黑的眼，在这深山里亮如星辰。搓了搓被勒红的手心，转头想要去喊师父出来练刀，看到一个不知哪来的小人，比自己高了一头，模样好熟悉。好奇就想凑近了看，可那眼里分明是野气，开口好凶。惯是待人敌意深，他这般便觉是恶人，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抽出一旁的竹杆就赶，竹尖向他，颇是副要较量的模样。】

这不迎外人，闪开。

【打猎的时候，随师父拿刀，可在他身边久了，一根竹竿也敢追鹿。他身上黑袍有些大，一晃一晃的，像是偷穿的衣服，圆圆的脸上那股炫耀，也跟他肉嘟嘟的脸颊不大相称，但他得意地恨不得人扑上去夸，不由得瞥了一眼，这才看见那剑，淡凉的阳光下也泛着冷青，风一动就觉得寒。不懂，也就不怕。看了一眼就转回神，又多看了他一眼。】

什么稀奇。

【已经想关门推他出去，不知是看错还是怎么，总觉得他那副得意的样子空空的，要不是人时时捧着就要跳脚，这感觉以前在娘身上找到过，就觉他近些，可那大袍往前窜了一下，还是挡着。】

【鼻音里十足是个毛孩，非要演地像个大侠，忍不住嘲他，抿了抿嘴，就笑出声。听的清楚他唤师父什么，清秀的眉皱起来，手上竹竿硬朝着他打。】

谁许你这么叫，大黑狼，出去。

我师父从不见外人。

【年纪虽小，已经懂得看人神色，师父脾气不好，自己偏生是不会躲懒，便学会了察言观色。他听说自己叫师父，似乎有些开心，亮亮的眼神始终被身后关着的门吸引着。一张脸上虽然肉肉的，但那天生的傲，可不就是日日对着一个放大版。有点愣，手中一停，就见他丢下剑去拿着剑鞘斜挑过来，身法精妙，招式却不虚飘，稳稳地递过来，两相击撞震地手腕一紧，侧上一步劈他颈下，竹竿无刃只能横扫。清亮的眼一直看着他脸，默念他那句，那便可以开打了，更觉他是来寻仇。】

【心里害怕是自己贪玩暴露了，这大黑狼是来探路，惹师父的麻烦，这么一想更是觉得要把他赶走，于是小手握着竹竿像攥着刀，抿嘴瞪眼非要他不敢再来。】

你连我都赢不了，还敢来叫门。

师父才不理你。

【咬牙使着招，整个手臂酸麻地发疼，可还是不敢停下来，怕他走进门去师父生气，但身后的木门还是吱呀打开，一掀竹竿就想架停他攻势，没想到他剑鞘太沉没有压住，竹竿折成两段，一扁嘴，转头有些恼，但不敢冲他横，只得低头道。】

师父。

【也不告状，只看着面前两个人，要看他究竟能说什么。】

【本来是怕师父见着他怪罪自己，但他一出现，反而不怕了，一扬下巴，学着他方才那得意劲，有靠山了，现在什么也不怕！】

【没想到他也怕，竟是把手里凶器藏了起来，转身是真要走的样子，却又突然折回来，凌厉的剑鞘横扫过去，扬的土跑进眼里，原来他是使诈，揉着眼就想着师父怎么教训他，没想到一开口，居然叫了声师妹，好大的胆子。】

谁是你师妹。

【眯着眼睛仰头看师父，黑白分明的眼睛，眼角红红的带着沙。】

师父……

【不是要让他看，而是不信他有儿子，还是这个大黑狼。】

【却没想到他粗砺手指拨开揉眼的手，在眼头按了按，一股酸酸的泪流出来，就冲出了沙子，老爷子一点头，道。】

叫师兄。

【一模一样的不情愿，磨磨蹭蹭的叫，还不情愿地哼了一声。】

师兄。

【依旧是想不通他为什么没有跟在师父身边，虽说是有点讨厌，但这方圆十里没有人烟，从没惦记过女孩子的花钿玩什，却也想着能有玩伴就好了。然是知足，比之从前是十分好命。眯着眼睛，泪和沙遮了视线，看不清是什么就抓着，软软的一截手，怕疼，直到能睁眼了才松开，衣袖蹭了蹭脸，这才去瞧他，红红的眼眶像兔子，转头看着，一脸好奇。】

【那剑立在水缸边上，仰头冲师父一看就要开口，老头子摆摆手，瘪了瘪嘴，哼，我是用刀的。】

下回竹竿一样赢你。

【粉圆的脸一扬，很是笃定，这一脸神气被他兜帽别在后头，也一样看不清他，走了两步便是门，他要走，又是满满不忍。央人的话从不说，只听。他兜帽一转回了头，提着的心似乎放了放，他还会来，甜甜笑开，觉得欢喜，冲他点了点头。】

嗯！

【小黑袍走远，老头子才去关了院门，厚实的背僵了一瞬，看不清，是向着他走的方向。费力地捧起那把剑拔出来，精铁的森气逼人，是好剑。】

【直到很多年后都没有问他为什么，许是觉得这时运来之不易，追根究底便断了运脉，无非是想要他终年在侧罢了。】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