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泉

【与中原时候的境况相仿，有阵我并不太能记住眼前发生的事，上师替我医好病症后，我时常独自走到很高很偏僻的地方，慈悲的度母应居住在覆雪的高山顶。那里比平原冷，天很净，夜里风雪常常刮起，方圆附近稀稀落落几家放牧，我会在他们群居的毡房旁用亲手劈砍的红柳搭起属于自己的毡房】

【我的居所内用酥油燃着一盏久久不灭的长灯，莫要仔细它究竟为谁点起，它相当我的眼睛。每次移居时候，很苦恼它会一瞬间灭尽，那么太阳还没有升起的黑夜，我明亮的双目一定会失去本来的明光】

【逢夏五月，我苦苦端着长灯自远方赶回，虽则堂皇富丽大到无尽的殿房，它是我的家，不是居所】

【今日受普布次仁与他夫人所邀，前往昆仑泉观看年轻男子们夏猎。】

【泉吟通世万声，听蒙天音灌顶，洗清了心境，同几家已婚贵妇骑马走在淡金天光下，与妇人盘发迥别，披散身后的长发被编成数缕发辫，末尾垂着流苏红线与成串珊瑚珠，叮撞轻响间，盈声言谈喜笑了眼眉】

【忽一骑冲过，手拿了拿缰，愣看飞尘与背影。旁边妇人们大气笑出声，用藏语道那是外来的青年】

【普布次仁家中的仆从们很快将他拦下，先妇人们一步，骑马赶去，仆从们纷纷行礼用藏话唤我公主，自马背翻身跳落，正对这被截拦之人，日光镀他挺拔高个，望清面容，却还是位少年，不觉汉话出声】

你是...来自中原？

【急急忙忙避开众人，带这还未来得及开口的少年走进一间帐篷。对的，他怀中布包裹着一只猴子。那猴子尾巴落在包裹外一卷一翘，看着很精神，但体型太宽胖，少年抱着它看来不甚和谐，目瞪口呆的宽慰】

你别怕，先坐下来再回答我的话

【少郎清秀，轮廓为风尘细微覆，反添一份不羁尘世的疏朗，凝视住他的晶亮眼瞳慧明黠眨，淡唇含起悠长意笑，是些年没再有人能超过“那位”的决洒风采。那年尚小，俏立他旁，还不会赏风花雪月】

【想惦时光，心里不禁一叹，与中原书信往来稀少，渐渐的都断了下落，而再一算，已去十年整。】

【猜见七八分时，他落音干脆道出白云城，根本不拿我故意说出的安慰话当回事，内心受住一梗，就不能佯装着害怕么...，眸中笑影飞抵两弯灵栩眉梢，黛尾扬及鬓位只把现今神态与少女时俨然划别】

【牵住那只毛茸茸的手爪，本该湿热的眼睛而今反笑得繁盛，瞥眸盼顾，一本正经的向他特地解释】

我是它的娘

【同时安然受下他行礼，本猜歪，还以为是啊苏哥哥的儿子，耳根一热似能感到啊苏哥那不怒自威的目光砸在我身。月摆紫色芬陀利十二轮莲瓣铺曲到地，将棍棍抱进了怀，好久不直腰，显然抱不动】

我十六岁在昆嵛蓬莱春遇见它，它还只有这么一丁点大，很可爱，很轻....

【辛苦的喘着说道，不过现在棍棍怎么变得这么重，为了证这点，单手腾空画了个弧，尴尬朝他比拟棍棍还是小猴子的体型。抬看对视，目露喜悦，想礼物这般贵重，啊苏哥哥必定在不远处，欣然道】

我不信你，快从实招来，否则我就命人将你扣压在吐蕃

【棍棍爬在膝头牢牢抱着，便只好坐下，待抚摸着便安静睡熟了。兴致盎然打量桌边篮子，拿起当中一只小木鸡搁捧手心，尖尖小鸡嘴被雕得惟妙惟肖。脸盘几复烂漫天真，笑咬淡唇，两瓣红润饱满】

这样，日后你师父就不必你代劳

【说起来还不曾谢他，快意也耐心的暗暗要挟。既唤我一声姨，自当拿出在上的长辈态度才好】

【指尖抚在猴颈灰白厚重的毛丛间，为他语微轻一顿，颔面笑得极克忍，不想失稳重，还是被薄弱意念击溃端持的初衷，很快忍不住放声笑出。双肩颤着，惹缀系长发的细珠播流轻跳，眼波似滢满中原诗文的阑珊灯火，一动便飞闪含璨的追著记忆回到建元年，彼时天真重现，少女的我如此教人不好省心】

【爱笑便笑了，外面的风跟着沙娑作响，我知这笑，仅仅隔些年头，对面相见的人也不会是一样的人】

他虽然不愿，还是替我养它这么多年

【有些人活得云淡风轻，表面好似与世无干，内里实则最重情重义，天命风流还是会心软。潇洒的人留在背后的故事里，怕都有段难为理解的生动。笑着举起手中的小木鸡，张了张唇，忽得语塞】

【待听得明白完全，不由分说的变了天，手里的小木鸡不留情的往那张青稚的脸上扔去，低声训道】

不许笑

【说起来被他提醒，这即是我总往高山上躲的缘由之一，侧坐不看他，手轻拍了拍睡眼惺忪的棍棍】

谁跟你说的？

【须臾，偏颈往他那儿狐疑的瞥去，澈眸精怪的锁住他一副毫无虚作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郎当模样】

【圆圆睁大的眸一怔复一低，秀鼻陡然泛滚一阵浓郁的酸，琥珀眸瞳朦胧层雾色水汽流转不泻，睫稍颤把视线定定淌向外皮油光发亮的紫藤篮，一只只木鸡羽翼细致如生各具其态，倒依然粗枝大叶参不透男儿细腻时。静静听他述一些见不到却又能想象得到的景象，刚握小木鸡的指尖烙烫的蜷而无收】

【手随便找处就算搁下，帐外吐蕃山河景繁饶，我怎再也看不到中原的山水哪怕故人，是我不肯。可有什么不堪回首。来往几封信件，皆报喜不报忧，有家室子女，我满心以为啊苏哥哥过得称心如意】

啊...？

【静坐光景，伏动情绪懂节制，眸雾霁收，看看棍棍那龇牙咧嘴的猴脸，再看他，不解又三分回神】

你师兄没告诉你么，当年我常要棍棍装瘸子，四处带它坑蒙拐骗，好多没有良心的人，都被我们骗惨

【薄唇翘动煞有介事，眼尾上挑朝他眨过一眼，意思是：我很聪明，你别装，我就知你师兄在附近。拍手让侍女们把自也认不全的吃喝全部端来，侍女一个个还年轻，没见过中原人，便要她们站成一排】

你随便吃，哎，别光顾吃，她们喜欢你，你若喜欢也都可一并笑纳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人长得好看，嘴巴也长得结实着。我可是有好多个办法治你呢，呵】

刚刚说扣押你， 是我的不是，我明日就跟王兄请个旨，封你一官半职的，从此落地生根

【明眸飞神，容颜焕彩，讲起大话，还是当年的那萨拉阿满，一点不肯错过作弄人的机会】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情谊也是比金石还要坚硬的，叹他们师兄弟度过的岁月当真比我要久长，谁让我从开始学不安分，偷掰指一算，十六芳华做过的一桩桩事与现在平静似水的时日相比，也算有过惊涛骇浪。他时笑得风姿绰约时收笑又似包藏心事，我猜不透时并不纠结原处，只看对方愿不愿开这口】

【我有直觉，啊苏哥哥就在不远的地方打马四转贪恋吐蕃风土人情，待他回来就好，我肯等。】

【绿袖是我在茶敦古道救下送到普布次仁家的汉女，看来沈小弟很满意。男女暧昧的旖旎苗头往往一线间，当即靥灿旋笑，勾指使下眼色，红着颜颊的绿袖自懂分寸。然不好过多耽搁，大略交代道】

你就跟着沈公子好了，待会大人会派人来带你们安顿

【卓玛进帐耳畔言说几句，面色清爽一敛，让她先将棍棍与那一篮珍贵的小木鸡带回歇密奥德殿】

沈小弟，你的问题，我下回再答复你。我得先一步告辞了，你呢，随自尽兴

【笑着摆臂告别，出帐利落上马，日暮西斜，当得竖着耳好好听普布次仁这老头儿叨叨我一会儿，倚仗看我从小长大的这份情谊，也看着赞普爷爷那头辈分的面上，与老头儿骑马并排走，乖巧聆听】

“公主，不知今日安排可满意....我吐蕃自松赞干布起....再至如今大宋公主嫁至...公主你的大事..”

头开始疼了，别念了

【他预备云云一堆道理只好作罢，捂著额脑偷偷瞅着老头儿满面褶子充实了浓重忧愁。他不是不知，自我脑症发作后，已多次托他暗地帮我。天光披黯金淡化山河风貌，东山顶不见夕阳，它在西沉】

多谢你

【呢音唇齿畔轻轻，徐徐回首望覆雪连绵苍巅一轮落日，山顶有雪终年不化，似白首人，而暗夜洁莹又如玉壁怀光。这般美好恒守，我当诚在此永久。天涯繁花往何处，数年而过，他们永远在我心中】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