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谷关

——建元七年·秋——

【秋降，霜稀，渭水移。她从五雷盟出来，没有骑马。她见过骠骑营的马，六年末的青骢，冲淖挟风，蹄羯霹雳，不过小半年，便如蒙了层翳病，马眼浑沌地像刚从西北的漠上挨回来。她极拗，事事总将自个捧过天去，这方战端她原拟是只似她当年下昆嵛那般容易，然她在五雷这仅不到半年的时日，亲随他们上阵，她在列前，玉手提缰，马头翘起尺余高，仿佛这方蹄下，尽能踩陷山鏖，将那数万人封在地底，永不翻身。】

【然她因不随令莽进，主力滞在山腹，后路受阻，两面膳敌，一溃成砧中物。她由是讥那主帅娇作，硬是在谋会上同他翻脸，卷帐挑了刀闯营，她不认败。】

【战缘的饥民见她模样，知是盈盈果腹人，她纳粮无多，本就是荒垦不收的时候，那些人虽惧她凶腥，却仍旧紧盯她后肩负着的包袱。她知那饿感，子夜归殿，她正是那极饿的时候，床前大把的面粮，永远是温得刚刚好。】

【故而她又一次起了胜心，在楚军阵后游袭，无论兵士中将，她如影分身般声忽东西，日断一命，直蔽进上古关。盘道高崖，她背对北门渊险，搭了诸葛弩，引了那队楚兵上来，条条串胸，正对上山的路牙。待她抽刀劈到那主帅胸前却被西侧半山上的弓箭一格，拧身横转穿过箭雨罅隙，护刀在胸，铁胎大弯弓三箭起发，她纵有绝才亦难挡一时。甩腕撩刀，一瞬画起铁扇砍断七八箭簇，余下箭杆仍是汹汹直插，皆擦过她衣衫飞过尺余处方落地。捭目睨那领头人，连踏虚仪擎刀下劈。】

缩头乌龟，找死！

【她曾接过最凶险的任务，荒山上连杀九人，九派即将委任登典的少主人，自幼腴养细雕，外杵修，内浣贻，递招承转如榫继卯。她是阎罗使徒，她始终作此想，因是将杀生作应当。再难亦捻得血色罗织，裁出双盘紫蔻丹。亦而自视过顶愈发逞凶犯险，不计后果。】

【角风吹水，水打叶，最初时她凭着天生的那点异禀辨听，到后来拿那最后毙命一招擦近敌刃几毫为注，乐此不疲。】

【她同命赌，截盘坐庄。】

【于是她趁着身后那风声窜咬地如同毒舌一般抻长了头，握刀的手续接发力，压腕正锋直欲斩断他胸府。明眸睇他，瞳色浓墨重彩溢满讥诮。】

我早已是死人，引你来的。

【刀刃劈至他颈项杀声骤起，她被那马蹄冲开，虽逃了箭铎，亦被别了锋口卸那主将一条命。摆目睨那马上掇刀人，浓黑长发被风卷拢急扑身后，她眯眼，刚要开口随即认清她面目，陡地旋身一扫划出半扇，挑起一地沙石打落箭簇，缓得一时，不接她话，亦不偏眼瞧她。】

【只这一刻那主将便撤出围心，彼方箭阵变幻，不再是半环围的阵列，而是多人双排，次第弯弓。无止歇的箭幕铺天而来，她囚在瓮底同战清泓逼守一处，她瞥头看她，振刀挡下飞箭，虎口微麻。】

再不走，你会死的。

他们离地太远，是有备而来。

【那主将辅一退开，立刻有亲兵团围上来，不过只是一个小队的兵力，编制却似乎是齐全，她懂的不多，只粗粗分清了前锋和中位，三才移换，二龙折，首尾却也牢固。押运车队撤出，消了围滅之势，她竟也本能般越过尸堆支起一角，擎稳窠盘，渐欲外倾的水便溜了圈转回圆心。她收刀，内劲盈冲，继而直劈入窝心猛地反手横剐，抹断一行咽管。笼釦卡合。她隐约听见战清泓的声音，有办法。】

【她缓了神，捭目睨往西边崖，铁弓不歇，鼓点般牵着步兵的攻速，长固方亩，近策围田。她是笼中雀。幸而非此一瓮可殓丧。】

【五雷盟中战清泓的名头她听过，亦知她药炉添阵是留了余地，那招“凤点头”她依旧记得，却非此时师。】

【篝尸燃起来，她耐得下更为焦腐的屙气，只未想到她竟以此来传讯。一石双收。她早忍不得那些箭兵嚢气，送刀脱手，刀锋绞喉而上，直钉入老皱树皮。随即点地腾身，疾越众士后侧出掌摧断胸肩骨，抽刀折腰，双足踏树干反而冲近她身侧，似是要续那役未完，再同她较高低，刀尖自那兵身后戳入，前后双刃皆白亮，明眸轻闪，正对进她杏眼，勾唇笑。】

来比么？

【山壁中啸起风，一样的逃不出铁瓮，自东北而来俯冲上巉岩如激浪般卷起飞沙，正阻了那铁弓箭势，于是羽箭射来便失了准头。来的好。抽刀一收，半空中疾打腿旋身数度避过，方站定即后仰闪躲，反手架上砍来刀刃，硬推上他颈侧一刀截脉。瞥眼瞧见那兵变成了箭靶，熠熠目光看她，只觉是从未见过的人物，一身豪气干净利落，当恨早未相识。】

好！

【黄卷沙帐，识目不清，远远只听得一二清啸，烈烈火舌一样的刀光窜进风里。点首踌躇，攥了攥纯黑朴砺的刀柄，捭目睨向一众楚兵，振刀横守，冲进长枪围中，瞬间数十铁尖戳心，蓦地矮身一扫，反手上劈，半幅枪杆生生截断，便自这断弧中直身突出，左手搭上枪头，明眸狠睨那兵士盔甲下略有怯意的眼，送劲直点他心口，“菩提诀”的柔相化刚，竟将那枪柄捅入心窝，压腕挑着这将死未死的身壳搠翻一众。收力抽出手中枪，后贯进那一队未散的兵士前胸，纵串敌腹。】

【原来佛家慈相，亦不是好东西。】

【斗得酣畅，一时也未留意到那主将何处，然余光瞥见他高瓴指挥，方寸未乱，即斩杀过去，欲夺下帅旗，当是了了两年前憾事。】

【这一路楚军意外地骁勇，刀兵尤其悍猛，团团之下她竟被阻滞一时，纵跃不得，只直劈探往腹心，帅旗巍巍欲倒。那主将见势腾刀一扑，官兵两散成列，将成独斗之势，身后嗖声猛地插入，胸中一紧忙撇刀一荡，将缠在刃上的朴刀震脱直朝其去，阻她箭杀。】

【不料有一兵挺身保帅，那羽箭缓得一刻竟避过刀锋，直刺入喉，腥热的血瞬时簌簌滴入黄沙。将立倒，兵甲惶惶，四下援兵马蹄攮，杀声遍野，她收刀缓退，如是详察她战清泓用兵调遣，乃她不敌。】

【待她整编修葺后，她孑孑外人，竟觉有惜。】

【宋君虽庸，却唯有犷力施与人民。她与五雷缘浅，然叹她豪情疏阔可当男儿，又是亲近。】

你们这战旗一立便不可善了，可惜与我不是一路。

我输地心服。

来日有难可循火焰标记找我。

定当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