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香布雪山

===建元四年 夏===

【暗沉沉天空劈开一道闪电，电光自山巅的顶部，将天撕扯出一道口子，满眼里都是这游若飞龙火速穿行云的电光，不同往年，这年由我二哥陪同来圣山朝拜神明。】

【刚刚山路上找了托辞与朝圣大队故意走散，我知道二哥会来找我的，不过这个借口足够要二哥等一阵子才能发现。毕竟满满是女孩，哥哥没办法跟着呀。说是要待女壮壮扶着去找茅厕，字面上是茅厕，其实就是野地里...壮壮是个笨蛋，骗她朝东她就朝东待着，等她上当，便朝着西面撒腿跑着。】

【没曾想着在这山里蒙头蒙脑的乱跑一通，便赶着这变化无常的天气，浩风大作，临闪电在前。额上玉石很冰凉，落在地上没有捡，脚步朝着闪电越走越近，背着手，欣赏一番。吐蕃的奥德，跟天上的雷电，谁厉害...】

【电光霹雳，空山雷鸣，震撼的场景，不会避开，翻飞的袖，乌眸向上看去，山顶的雪意依旧不改，夏之日有冬之雪，这便是吐蕃的神山，不为四季更改冰心一片。】

【听见水声咚咚自岩石上来，陡峭的石壁上水痕很浅，手去触那冰冰凉凉水，指尖浸在水流里不知道为何，一滴一滴总是接不住。就像与二哥初见，再与二哥每一日的相处，一个对时一个对时的走过，没有哪一刻能永远停留。大约是满满夜里困了要睡觉，便把一天睡过去了吧。】

【手指拢着裙衫，半攥着半松开，惬意又妄为，闪电的光芒在背后肆虐成了习惯，就若大哥发起脾气的模样，司空见惯无所忌惮。总想雷不会劈满满的，满满有二哥啊，二哥可以把闪电赶走。我二哥啊，不能丢下满满的，满满虽然说是公主，若是二哥也像大哥那样丢下满满，那满满便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垃圾了。】

【顺着一道石缝往上爬去，这刻天上一阵轰隆大震，手端麻木，缩也来不及，耳畔听见石头碎裂的声音，石头渣渣喷溅了满脸。从石缝里跌回了原地，半空里听见二哥喊满满，实在挺开心，但愿雷把满满劈得惨一些，二哥心疼的多些才好。果真身上麻木着，抬眼看见手那端黑黑的，心满意足的在那里哼哼疼。本来还算坚强，可是哼哼起来，越发觉得通身的可怜全攒起来了，比较难过，便闭嘴了。】

【眼皮很重，很累，看来是跑着跑着就这样了吧，我可记不得跑来时候的路，但是现下笃定的是，回头一定可以看见二哥。在王宫里的日子，厌倦了众人在后捧月的阵仗，渴望的亲情大哥不给，给的都是不需要的东西。冷冷清清的长得几年里，没有少叨扰大哥，罚我也是种感情，不是么，是的。泪刷开了两行在面颊上，张着嘴小小年纪里叹息了一声，二哥你找来没有啊。】

【实在熬不住了便闭上了眼睛，水滴砸落，砸在脸上，冰冰凉凉，迷迷糊糊里分不清楚，以为眼泪的热度变凉了，约莫眼睛出毛病了吧。身体发着抖，手捂住眼睛，却抹了满手温热的液体，光线忽然被挡住，见到一道身影向我靠近，是二哥么，被抱起来脸自觉的朝他臂弯里塞，黏在他身上，不肯露出来一点。】

【水滴疾落的时候，却没有感觉到冰凉，微微的钻出来些，发现二哥用外衣正为自己遮挡。当哥哥把自己抱到树林里时，觉得雨意约莫快浸透了哥哥的衣裳，手抬起来用袖子为二哥擦起脸上的雨水来，绿意葱葱的地方是从来不曾见的，袖子擦过哥哥的眼睛时】二哥我们就在这里躲起来吧，大哥不会找到我们的【天真的看着这里，很满意的说】我们可以吃绿叶子，可以睡树上，说不定还能长出翅膀飞起来...【说罢，手里正落入一片绿叶子，毫不含糊的送进嘴里吃。】

【雨水滴答滴答，砸在树林里，叮咚是水不断落进了水坑里的声音，不像我抱小动物那样的手足无措，二哥抱我抱得很好，因为我们是亲生的吧，动物是动物的妈妈生的。】

【就是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在哥哥的怀抱里，被护住的温暖，真的很好。】

【烟雨浓密，翠烟为罩，手中执叶张嘴咬去，二哥的手晃过来将叶子扯了去，一脸茫然的瞅着到嘴的叶子，就这样没有了，不高兴的的张着嘴，伸出手要去抢那片叶子】牛吃叶子，满满也吃。

【胳膊伸出了二哥的怀里，不是很听话的样子。听到大哥，摇摇头，不肯说话了，手缩回来，认真的看着二哥的嘴，气呼呼的喊道】不许提坏人。【不愿意的时候，二哥正揉着自己的头发，撅着嘴巴抬起脖子，凑近他一些，闭上眼睛，表示要忘记大哥这个坏人。】

【雨水沿着二哥的脸上，滴落在了满满的眼睛上，闭着眼睛，小声说着关心的话】二哥你冷不冷【手拍拍二哥的身上，手掌心所触都是潮湿，偏头便打了个喷嚏。】

【二哥说着话将衣襟打开来，裹住了满满，脸蛋顺而便就钻了进去，二哥怀抱里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暖暖的温度在面颊上捂着，听见二哥胸怀里跳动的平稳节奏，双手乖乖的抱在二哥身上。】

【长得这么大了，早记不住儿时候这样包容的感觉，可是以后永远都不会再忘记这一天，咯咯的在二哥的衣襟里笑了起来】二哥好厉害【眼里的二哥就是能保护满满的英雄，风雨都是不敢伤害他的，而他正为我遮风挡雨。不要满满受着这潮湿袭来的沉重，不要满满感受冷风扑面的寒凉，不要满满担心有一天，会孤身无助。】

【把手上系着的那小铃铛解了下来，将它塞进了二哥的身上，铃铛当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咯，喇嘛说那是保护我的神。阿满不贪心，因为阿满有二哥了，神明啊，请你跟着二哥吧，保护好我的二哥，便是保护阿满。】

【当然除此之外，还把袖子里藏的所有好吃的，都往二哥的身上塞，这边塞一点，那边塞一点，塞的不亦乐乎。也不知道二哥怕不怕痒痒，容我在他怀里乱动。不一会有人来了，二哥跟他说话，我不想去瞧是谁来，二哥说要回家了，不愿意的说】不要。【但是，这回并不闹，嗯嗯了半天，脸堆着笑，视线从二哥的下巴望向他的眼睛】要大哥准满满以后跟二哥住着，那么满满就回家。

=承平八年 秋  落黄天，雪地崖，往事慢慢降天涯。 =

【八月山下秋光甫满，雪山封寒，冰凉澄天风落崖，起荡衣摆，清爽招臂回转，金黄天光遍低野】

沈小弟，莫自诩武林人就大意，这山还高，还是先穿厚些比较好

【平地晨曦好似落人间，浩汤熙景阻不住光潜指端动，指尖一往前触去，仿佛便能及平原一轮明日，招呼长苏哥哥的师弟将备好的乌黑大氅披身。盛笑眸子自含秋夜星斗，一瞥天光半壁明媚、一藏冷山半壁清秋，淡唇悠吐寒白，将颈领绒围紧上来一紧，整个身掩在厚厚大红氅下，步前挪，铺得彤红霞飞】

我出走中原时候，山前的胡桃木还是那么矮个儿，现今赶至参天木树的半腰，时间过得真快。我自幼调皮不矜，每个人都疼我纵我，我本以为自己很重要，些年过去，我的亲人却一个个不再我身边

【马车留在原处，只带着他并肩往山上去。边走，手边毫无意义够着顶上垂枝条，抚过第一、二、三棵树，揪下来片叶遮挡在眼目，好似那一叶障目之说，四通八达叶脉的盖在一只眼前，深吸口气笑道】

也不知道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这个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相处下来，我觉得跟你说话很轻松

【扬颌直白，眉骨纤飞灵态如附英气，那便来自年久坚强的心魄。我与人交朋友是看感觉，确实自在。倒是上次临别我没答他的话，要我想过许久许久。打马同看天涯繁花，换作从前必欣然爽应】

我走过许多的路，长的短的实则处处碰壁，兜兜转转，但到如今我不言悔，甘苦全纳心头，你可懂？

【捻叶绿旋转在指，信手拿叶尖刮蹭素朴盈颊，嬉笑轻松的打哑谜说着话，懂得人自然懂，不愿懂的人我并不怪罪。鹿皮靴踩碰到碎石块，咕噜连续滚下斜坡地，偏首余光回看，两人聊着话不经意就走过很长路，笑弧深牵一对梨涡绽，盖发风帽为山风吹得鼓鼓的，笑音呼吸里时而散开，心情格外好】

【“过去种种、当下此时、未来无数，若能做到不悔、便是真谛”，指尖叶无声坠，一刻错闻错看，往远出神。惜往事，旧日浮如梦一杯，眼底掖过清水波，盛满一杯祭流年，韶华荡心上，故人谁经过】

【到底有些话要述给懂的人听，话不必多言，大概业已各自领悟。沈小弟，他真是个有趣的人。】

喂——

【嶙峋石罅错横几桠枯枝萎顿，末再从旁隙辗转新绿静谧，徜徉山际诸风未降至，帽遮眼波讶掠轻旋，浅睇一眼，唇角提柔，氅袂风举，安和放轻身姿隔著厚衣承力带及，且见叶叶从绿到枯皆从容】

【嫣然止语快，寒气过面，颜倒朝他飞转镇定眉眼，单是挑动了两挑眉端素黛，虽我未参透这江湖，闯荡后，也算半个江湖人，只好久未此般畅快，重山嶂换缩影，周景翠褪雪来，转眼足下已是深雪】

【还从没独自走这么高，足步与身影干净跃然雪原上，抬腕将沾白颊面、衣上的雪渣统统都拂下去】

其实我还是喜欢脚踏实地些

【淡定口中轻飘飘定说出一句话来，话讲到一半，但谨防他会想不开的听我话再从高往低走，讪讪一笑，几步并一步的光景住了嘴。自厚衣中伸出手，也替他将衣上碎雪理了一理，想着便自然问出来】

除了你师兄，家中可还有其他的亲人？

【脸低着没看到他神情，冰凉捻化了手心的雪，无色液滴流淌掌纹间，握了握紧，团白唇前又氤氲】

【高原雪域乃养育我之所，四五载大半时光往冰天冻土跑，置身寒天雪地熟年经惯。只要穿厚，身子颤抖会儿便也适和。沈小弟没到过吐蕃，不知西陲天气凶险，即使怀有绝技傍身，也不大意放他自顾】

【握雪染僵的指蜷进湿烫手心，自如常般来回揉搓慰暖，唇隙秀娟微咧，弯腰姿势尚持，不妨双足又次离开了地，脸颊突得朝前撞去，贴到同样厚重衣上，眼睫懵眨三回、天旋地转着听他字句成开朗之说】

“现在还有啊姐你”

【已很久不以姊自居，我非真能关心人到实处的女子。但听一路他唤我阿姐，好似真是他姐姐般，举止不禁流露关切，时年还能被人抱起转上一转，通透内心并无纳罕，然被放下来时，闻言心头却一跳】

你已经知道我不会跟你走？

【上师言我性情容易感情用事，阿满，譬如一碗水满，一碗恰恰好，过满则溢，于己于人绝无裨益】

【分神时际，如团棉花一样弱力软绵，被一拽毫无形状跟着飞出老远，讷讷的根本没把身后轰隆雪崩当回事，照往常遇上这等倒霉事，顶多呻吟着再从雪堆底下爬出来，今日身边却多出一个人保护我】

【视线越过他紧护跟前的颀身，目光瞟向同一处，险峻陡峭灌注雪瀑百丈，汩汩犹如天上雪海堕无底之渊，万象摇晃，洪声振作，不知要压折山下多少棵树才罢休，捧袖端然拍了拍他肩处，会心一视】

看来，人也不是处处都能随遇而安。走吧，去山崖那边，就能看到中原。

【昆仑为界，河山霸分而开。我没见过大宋皇帝，但他送公主和亲来，建宋蕃诚好之交，远望微笑】

你看，中原与吐蕃间的江河蜿蜒一带延绵不断，我看着它到远方，就知自己曾到过那片疆土

【一红一黑苍白景间色尤醒目，巅风倒吹雪沫翻飞如浪，身临其中好似沉浮而去，臂抬今朝触往昔】

山河美好全记在我心间，日后只要阿弟你肯来，我便已随你去过想去之处

【辽阔天端到至平静眼前，遥远路途此生不复追，内心发出这样感慨时候我已对处境安之若素，无什遗憾与愿景来牵绊，过了那段时光，就是过去了的意思。瞳剪地阔天空，弯眸眼泽一泓深浓，唇吁轻笑】

在更低的地方看

我一个人走不上这么高的地方，素日里我走到自己再也走不动的地方就会停下来

【凡亲历亲为，我能走的高度心中明白，只可说从前和现在遇见那些帮我朝前走的人，皆我所幸。与中原绚丽荣景相比，我所喜欢的空旷只有空旷，侧颐惑视这远道而来“散漫不羁”之人，他真也喜欢这里么？】

嗯...

【低颌，一声慢哉浅应，唇瓣不散的笑将素淡容颜装点婉转俏倩，何时起自也察觉变得与从前不像。我不再把心中期望约定成一定，就如他来我是欢喜的，就如没见长苏哥哥出现，我也等得轻松自在】

【一抹日色悠悠覆遍群山峰顶，白首山巅变化奇美壮观，背对艳阳那微不足道的暖光，反倒他给铺垫的衣裳管用，好几遍不嫌婆妈的问他冷不冷，后见他精神风骨寒风间奕奕不改，才渐渐抽了心，双手换个姿势托著下巴，眼眸朝空一番看定，真不知从何讲起，实也无从说起，沉默最末，茫然着问他】

你最想听什么？

【通往白云城的信件长篇大论的描述过一堆零碎事，还不敌方才山前与他聊起的几句话详实。】

【笑了笑，双眸隐淡之辉闪闪明明，曲起素指颊侧点了点，似把难题开解，一句话道得眉飞色舞】

要讲风花雪月么

【敲击颊前的指止住无章法的节拍，两指一拢，轻点将侧颐支著，抬睫只捉见他背后一片翻飞衣角。风日稀薄，四遭开始零零星星的降雪，说不清雪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还是从不见底的山崖下飘上来的】

【一旦回顾身后成十光景，既成往事，提起不知伤悲多些还是快乐多些。清晰口齿哑张了一张，眸内静静倒影一朵接一朵雪花掉进雪地消失了，而原本是我的问题，主动权在他，他竟还是答出了自己】

【内心细品多情无情一番，眉巅沉若，大抵明白，灵舒秀挑，一对明睛泊向，声色无动已推心置腹】

其实真没想到，你是一个活得这般清醒的人

【盈翾雪光势渐大，晶清频频轻擦，抿唇，轻易含片冰凉融化，乌睫垂下半帘不掩晴光，低低笑说】

风花雪月，我只是听说过而已。

【笑漾浅唇角余些漪涟痕迹，一并沉静眼底，认真的把思绪搁置在他所问，重复一念，如掘悠远】

心里的人。

【这是一个早些年面色会立即羞红的问题。那时还隐约怀着盼冀，以为是一个女子都该遇一段姻缘】

我心里的人，应像暗夜里的一盏灯火，不与日月争辉，风中不屈不挠，平平淡淡温和照亮我的眼睛

【此时说起面色波澜不惊，长年不多与人接触，即便接触注定蜻蜓点水，试问灯等人，还是人等灯】

只是曾经一点模糊念想，你当玩笑听听也就罢了。

【起身抚顺他为我褪下的氅衣，抖落干净，亲替他披上。金乌一时半会还不会落，当依照来时候答应的话徒步下山，正遇鹅毛大雪，一步深、一步更深的雪中行，行道几乎望不清前路，艰难的想到食言】

阿弟，我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