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庙

见到四娘之前，我只当中原女子都温婉娴静得很，可今日不过多带了几坛澡豆来集市，卸货时她那双眼里简直要喷出刀子，我只好同她笑得讪讪，说这世上还没我苻微卖不出去的东西，这些货物我带来多少，今日定然也在集上消化了，必不教她在回去路上多废一分辛苦。

她这才忿忿住了口，大约更有些等着秋后算账的意思，我自然叫卖得格外用心，生怕给她拿住由头，回去又是一通好打。

辰时未过，倒也不很着急，许是因嘴巴甜模样俊，来摊子上买胭脂水粉的姑娘当真不少，插科打趣间也不知谁头顶飞过一团粉粉的影子，定睛瞧去，是个五六岁的女娃娃正从庙堂上跑下来。行商这么些年，眼力自是不俗，约略一瞅便知她那通身穿戴少说也是小康人家，眼珠子提溜两转已生出计较，分开人群往她方向走去，到人跟前拎起裤边就地一蹲。

“小娘子怎么独自在这儿，可是同家人走散了？”

常年出入庙集香市，与亲人走散的孩子也遇着过几个，要么是手足无措逢人就哭，要么是没心没肺谁领都走，像她这样将心累二字都写在脸上的倒是头一回见。冷不防噗嗤一乐，手肘支在腿上撑住下颌，颇有兴致地同她解释道

“小娘子有所不知，若说拐卖，你这年纪却小了些，看着也不像会做杂活的模样，买了你怕还要白养几年，这样折本的买卖，想来是没人愿意做的。”

凭心而说，过来搭讪不过念头一闪，她小小的人儿高不高兴倒也不很在意，只是做了许多年货郎，投人所好已成了下意识的行为，伸指点了点她纠在一起的眉头，笑道

“有什么不高兴的，小娘子生得这般玉雪可爱，再过些年必定是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到时莫说来逛庙会，就是在自家凭个窗都要担心被人惦记了去，世人目光短浅，小娘子大人大量，不必计较。”

说话功夫脂粉摊前人已流散大半，四娘再不远处又自冷冷盯着，那眼神光是看着就耳根子疼，不觉抬手摸了摸，又向她续道

“小娘子既是同家人走散，我却有法子帮你，只是也有难处须娘子相助，待会儿不论我说了什么你只管点头称是，可好？”

“女孩子可不能似那般凶悍，将来嫁不出去的。”

说着两手一抄将她抱上摊位，因晨时来得早，所占的位子本就醒目，加上她服色鲜丽，只消往高处一站，等家人寻来自是不难。碾玉堆雪似的小女娃娃摆在案上，更是招来许多人驻足，便在此时粲然一笑，扬声朝那些人道

“姑娘们可知我适才为何走开？却因遇见了这位故人。你们只见这女公子现下生得白白净净，一瞧便是美人胚子，哪知她才坠地时黑成什么样，不说似一筐炭，那也八九不离十，她娘亲一见女儿如此模样，登时便哭晕了过去，只说自己对不起这女儿，黑成这般模样，将来可如何嫁人。”

信口胡诌琅琅道来，诓得眼前香客们倒是一愣一愣，见铺垫做得差不多了才从案下搬出个两尺来高的坛子，随意往上头拍了拍

“也是天可怜见，让她们母女遇见了我娘，我娘便只拿出了我们家这秘制的澡豆，让她用来沐身，你们便来瞧瞧她这小脸儿，可不比剥了壳的鸡子还要嫩些？”

言罢又转向她。

“如今可是还在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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