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街

——承平三年 夏——

【蝉鸣聒噪，却难掩过街巷里洋洋盈耳的读书声。圣贤街从来都是沧州的风雅之地，书院并学塾错落占了街道两旁的大半屋舍，再有便是供人吟诗品茗的酒肆茶楼，与那文人墨客素来心悦的琴棋书画一应商铺。】

【新近自流音阁得了一把古琴，是桐面梓底的冰纹断，彼时于众琴间惊鸿一瞥便甚是心喜，未曾想将其请回住处后竟痴心于此茶饭不思，直至将琴弦弹断才生出几许相见恨晚之意。】

【由此趁着今时天色尚好，取了古琴前来圣贤街上的琴阁续弦。】

【街尾处一座四方馆门庭若市，言笑晏晏间掺杂着沧州学士的雄辩高谈掷地有声，大门敞开广纳宾客，路径此处时内里人声鼎沸之景依稀可见一斑，不由驻足观望了片刻。】

【心下暗叹沧州实乃人杰地灵，思绪游离间未曾凝神，只闻得一声轻唤没入耳畔，隔了茫茫人海听来有几分飘渺朦胧。】

【循了声处望去，来往过客中唯一抹娉婷伫立不动，一双水眸盈盈睇来，眉眼间透了几分似曾相识，渐与记忆中那副清秀面容相叠，时日变迁未曾亘改太多。】

【重逢的喜悦攀上眉梢，禁不住道了句】

小姐姐！

【女子款步而来，袅娜的身影已生得纤长匀称，彼时尚显稚嫩的面庞业已变得轮廓分明，五官浓丽得一如当初那般出挑，想来美人胚子是自小便能勘出几分的。】

【见其止于身前弯眸而笑，自是乖顺地任由她将鬓旁碎发拢于耳后，双手环抱古琴的动作实难变更，只得由面上焕出亲切来，言语间兴出几分调皮同她顽笑】

姐姐一面说着认不出，可方才那声唤又叫得分明。姐姐可是如何识得我的？

【用白驹过隙形容时日更迭再贴切不过，六年那般漫长，待到捱过也仅余了弹指一瞬的错觉。此间虽未曾相见，初识时的杯水之恩却犹然铭记不曾忘怀，便是隔了沧海桑田也将此人置于心底一方柔软处时常念想，好似将她看作日渐被妄念侵占的内心中仅存的一丝良善。】

【见其提及，垂眸看了看怀中物事，云淡风轻地谦逊回应】

略通皮毛而已，叫姐姐见笑。

【若不是听她说起，幼年时候自己是何种模样已堪堪要掩埋于记忆的长河中再不愿提及。脑中依稀记得初见云璃时仿佛是一副狼狈形容，周身混杂着血污，甫入京畿涉世未深自是对一切都心存惶恐。原以为同无鸾万般艰难地才从地狱逃脱，她却不知面临他们的将来是另一潭罪恶的泥淖，在这六年间一寸寸将他们牢牢依附住，时日愈久愈难回头。】

【不是未曾听出对方言语中的怅然，只是不愿将她们分离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悉数讲予她知晓。岁月确也残酷，将彼时懦弱无用的自己打磨出坚不可摧的一副铁石心肠，靠着手上沾染无辜生灵的鲜血才得以换来而今的光鲜，个中缘由云璃自是不会想听。】

【弹琴，亦是为了学得一手魅惑人心的好本事。可这尚不单纯的初衷若是说破，她生怕眼前的女子再不愿如最初那般对自己好——毕竟看清素绾纯善伪装下真实模样的人，临死之前无一不扼腕唏嘘，追悔莫及。】

小姐姐自是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眸光扫过她一身劲装，六年前未曾留意，而今端看她衣饰绣纹略有几分像昆嵛弟子，便索性将心中揣测落实，问出一句】

云璃姐姐可是入了昆嵛？

【建元六年昆嵛与佛狱一战风波经久不息，事后虽略有耳闻，只是当时年少，恰逢初尝杀戮之际便顾不得江湖动荡，因而并未细探事端来龙去脉。如今见她安然立于身前方知历经沉寂后的昆嵛想来是已重回往日风范，云璃得此庇护实属有幸。】

【同入昆嵛……此生怕难以实现，素绾心知自己追求的并非正道，戾气太重那昆嵛又岂能收留。彼时端木的话音激荡起心潮难平，教她至今仍难忘记——“成为最好的杀手，坐拥权势，享受杀戮，也算同你的过去告别……”她穷极六年所求也仅仅如此，亦如同这语中所述一步一步正将自己淬炼成一把好刀，连云璃都再难看出旧时怯懦痕迹。】

【闻她语声渐低，素绾能从中揣测出对方在这消弭的六年里定是同样经历了许多。自己既不愿倾诉秘密，便无需追究他人的过往是苦是甜，只消此刻知晓彼此皆各自安好便足矣。】

不知你可曾记得，当时我说过，待到来日定要请回你一顿茶汤。

【眸中蕴了几许期待望向她，这一诺昔年虽是为报恩而作，待到今日已然成了熟人间闲适惬意的一番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