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山———太乙观势力范围

======  开 ======

建元二年，冬

【抬眼看四周，大雪纷飞下，入目之景皆成白茫茫一片。有山间小桥从上方延伸而过，为山间路人搭起便利通道。不过时至冬日，青石板上也结了冰霜，又何况是新搭的小桥？看来，在开春前，这山中能安静一会儿了。】

【兰溪虽浅，却不似其他景色，在这大雪中得以保存下来。呼出一口热气，懒得去管对岸那大溪石上瞬凝的冰霜。半跪在兰溪前，左手将手中素帕浸湿，而后抚上手中执拿的配剑。】

【冬日之水虽冷，但也极净。只是一抚，素帕已隐约可见血痕蔓延。手顿了顿，本想不管，却还是展帕一观】

【不浣剑，剑身中看不见的污秽血迹便会一直随剑。若浣剑，就需得直视这剑上有多少血。看着带着黑红血痕的素帕，血有他人的，亦有自己的。不过兜兜转转，这一年终还是过去了。而自己，能留下一条命在溪边浣剑，也该知足了。】

【思及此处，不由感叹】

逝如奔流，白驹过隙啊。

【但闻咯吱雪声，不用抬头，也知是谁到来。但见剑身之上有血色蜿蜒而下。人世路，江湖路，是一路，又非是一路，路路皆难行。恍若未睹血色，依旧湿帕浣剑。】

【手中素帕染上血痕，而咯吱声亦慢慢靠近。】

“这般深沉的话语，可有些不像师弟你说得了。”

【冬日能在山间与自己一见者，除了吃饱了饭没事干要上山的江湖客，也就只有师兄了。眼见手中长剑剑身已复从前模样。头也不回道】

山间路滑，师兄怎不呆屋里？你要是摔了病了，明年开春谁给山下的那些居民做法事？

【不答师兄的话，或许是因为不想答。在外也许是是一个更像剑客的道士，但回了观，就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弟子。看着手中湿漉漉的帕子，再闻师兄后言，转头看向不知几时蹲在身边的人】

那么师兄你见到师弟我完整无缺的回来，是不是该为自己的教导有方而高兴一下？

【看师兄神情如同往昔，不曾曾改。但自己分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曾在手中剑上停留许久。修道人本该避隐红尘、不惹是非，却不知太乙观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师兄收了自己这爱惹祸的弟子。弄的明明是道士身份的自己，却总被人误认剑客。】

【这是好，还是坏了？拧干手中帕子，拭净剑身。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笑，充满朝气的笑容正是青年该有的表情。而非是垂眸沉思间难掩的冷淡与阴霾。】

师兄，师弟或许执迷，但绝不会执迷到不悟。

【师兄一向都是个明白人，有时候甚至明白到透彻。此言一出，想必他会明白自己的心情。低头看着手中剑，剑身明亮足可倒映出执剑者的眉目。再闻后言】

“法事这种事情心诚则灵，再有师兄给你补习一二，就可以帮助山下的民众了。”
……

【‘补习’二字一出，执剑的手险些让剑摔进溪水中。但那颗‘就算丢人也不能丢在师兄’面前的心却硬生生将这种冲动给压下。补习？又要开始萝卜加大棒的练习？不用回头也可想出师兄面上定是浮现无辜却又略显狡猾的笑容。若说心中阴影，除了那件事就绝对是师兄所谓的‘补习’。也不知一向和善的师兄一教育起人就花样百出，让人欲哭无泪时又不得不服从他的意思。所以，他若下山去私塾当教书先生，那些小孩绝不敢瞎闹腾。心下虽是复杂但表面除了手一抖险些失手丢剑外再无其他动作。】

太乙观中虽只有两名道士，但山下居民对师兄的信任更胜于我啊。为了保全太乙观的牌匾，师兄还是一马当先吧。

【自己一不通卜算二不通经书。除了能背几部经书外竟没有可以拿出自己是个‘道士’的证明。正在心中盘算如何转移话题别让师兄的注意力停留在什么‘补习’上，就闻他话风一转。一怔，还未反应过来，青衣身影已起身，未曾停下的雪中，那道身影很快就上了石阶。垂首看了看见，顺手拿起一旁剑鞘将剑插入鞘中，起身跟上。一边轻巧跃上落满积雪的石阶，一边略显轻快地询问】

既要过节，师兄怎不将自己埋树下的那两坛子酒挖出来？

【听见‘呜呼哀哉’四字时眉毛只是一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干脆摇摇头，一剑在手，就这么跟着人上了小道。一场大雪，直至此时方才稍弱了些。只是路依旧因为寒冷而有些路滑，也不敢用轻功上去，要摔了个啃泥姿势那就丢人了。】

【抬头看见，却见师兄遥望天际，随他目光抬头看天。天色白到简直像张纸，云浪翻涌间，渐小的雪花落在彼此身上。心下似有触动，转头看向下方。兰溪依旧如同过往蜿蜒而过，不减清幽。】

【不及细想，便见师兄已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

“回来山门，午饭还是乖乖喝热粥吃炒菜，至于酒这等珍稀物品，要是轻易得到随意喝下岂不是乏味了？”

【对师兄的回答早已有心理准备，因此也不怎么失落。只是心中仍是默默想到，就知他会这么回答。】

【离开山路，眼中已见太乙观那特有的青瓦白墙。抬手弹了弹发上雪花，又拉了拉身上青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身上有种不适感。思来想去，自己也不至于气血盈亏。便先放下心，待回房后再处理。】

同门十几年，餐餐皆是师兄亲手。这到让师弟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跟着人缓步前行，未过多久，便已来到观前。在看见那熟悉的牌匾和熟悉的大字后，心下突然觉得，先前烦恼的那些有的没的全是自己自找没趣。人生不过一世，今日过后再无今日，又何必为了一些烦恼困住自己？蹲在溪边太久，索性活动活动筋骨，而后跨门而入】

此处安心是吾乡啊~

【一叹刚过，正欲松口气，便见不知是说为老不尊好还是老顽童好的师兄回头眨眼，说的话虽动静，但那装可爱的样子差点让自己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师兄哈哈两声便先去了居住院落。站在他身后不由望着天，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师兄你就是这么想让我用‘顽皮’形容你吗？

【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随人进了屋中。刚一进屋便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看来，如果不生火，这屋里和屋外没什么两样。打量着师兄的房间，虽是简朴，但那些个稀奇古怪的藏品倒是让屋内有了一份别样的趣味。就这么看着师兄自顾自的摆弄着，也没有被忽视的懊恼。直至他将黄酒放在水中温着，才看他‘如梦初醒’般的回神】

“暖手可以，不过不要偷喝，否则山人可是会伤心的。”

【扬起眉头，自己也是偷喝过，但若论偷喝次数。师兄的心既不是伤完了？】

师兄此言可真是叫我伤心啊，我像是偷喝酒的那种人吗？像是吗？

【重复一次，像是想说服师兄自己可不是这种人。却见人头也不回就出了房去厨房】

……

【突然有种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觉，只得悻悻地坐在火炉边，看着木炭明明暗暗。身上的寒意渐退，瓮中的水也慢慢鼓起小泡。】

【抬头看向门外，除了雪地中一行脚印，再无其他。刚才的事也未曾解决，而师兄看起来还得弄一段时间，也不想让他费心。索性起身先回自己房中，在随身携带的行李里翻着伤药瓶子。】

【踏着院中薄雪回到自己房内，一进屋就觉自己屋中的寒气居然比师兄屋中要小。稍一愣神，转头看向一旁放置衣物和药瓶的两个柜子，又有些奇怪低下头，在角落里找着什么。】

【未过一会儿，那掩于门口的炭盆便映入眼中。其中的炭灰，若算算时候，应有人加上新炭，才将这屋里的温度保持下来。】
【看着那炭盆看了有一会儿，终还是转身拎过包袱，开始翻找。而后几乎将包袱翻了个底朝天，才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温润瓷瓶入手，晃了晃，还有不少。】

“师弟，开饭了。”

【掂量了下手中瓷瓶，随手将其塞进怀中。跨出房门，在人拎着饭盒进屋前溜回房中，赶紧坐下。】

【瓮中水已沸腾，伸手摸摸黄酒，温度正好。正巧此时师兄亦进了屋，索性将有些滚烫的黄酒拿出。】

哇哇哇！

【瓷瓶入手滚烫，赶紧将其放在一旁。然后伸手接过师兄手中食盒，低头一嗅】

诶~走了这么多地方，还是最喜欢师兄的手艺。

别！

【听见这话回答几乎不用思考，同时一脸紧张地将一瓶黄酒挪来自己这边。】

好歹也拿出来了，怎能浪费掉？

【自己这喝酒的毛病自己也不知是怎么起来，只记得还未下山时候，自己明明很少喝酒。一年后再归山门时，身边已携带一个小酒壶。】

【或许是因为有些心虚，在面对师兄满脸恨铁不成钢时，难得没有出言反驳。乖乖放下手中暖手的黄酒瓶，而后拿出一个‘绝不添乱’的师弟架势，与人一同摆着吃食。】

【布菜完毕，看看四周。只见房虽不大，但一桌置中，也占了不少地方。而桌上饭菜虽是朴素，却别有一番滋味。】

【顺手把酒瓶打开，一股熟悉的酒香涌入鼻端。】

（虽比不了树底下那两坛子，不过也不错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撩起略长的衣摆坐下。刚拿起木筷，便闻师兄用如同以往的慢悠悠语气道】

“小心再被瓶子烫到一次啊。”

【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侧首看师兄，只见他已端起饭碗开吃。而自己，只需翻手，一套剑法便能夺下他筷上豆角。奈何今个已被揶揄太多次，直至心情已如止水——好吧，是被揶揄到懒得反驳了。】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六字准备，拿起饭碗开始开动。比起师兄的快速填饱肚子，自己的细嚼慢咽总有种不合时宜的感觉。】

【咽下嘴里的食物，夹起一筷豆角放入碗中，继续细嚼慢咽，以便消化。也许是因为那些事，在吃饭时、在做事时、在行路时，那一丝入了骨的习惯仍是难以舍去。】

【不过心下想着的却不是这件事，拿起黄酒灌了一口，算是暖暖身子。一碗饭快要见底，面前又被推来一个碟子，上面放着几块冰糖。正想问这是干什么，师兄含糊不清的声音便告知为何。】

【咽下嘴里食物，有些疑惑】

今个不是腊八？加糖？

【顿了顿，又道】

师兄不是幽州人吗？怎么不起腊八蒜？

【放下已经见底的碗，腹中已是半饱。再拿起粥碗，木筷在快凉下去的稠粥中缓慢搅和着，正欲开动便闻师兄难得飘忽的声音】

……

【这话虽听起来是夸奖，但怎么听怎么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搅动着稠粥的手也慢慢停下来，目光微移看向坐在桌边的师兄。】

【今日好歹是过节，那些有的没的也被自己丢出脑海。但师兄此言，还是让自己不由想起初上山时，那个患病的自己。疫病在身，师兄却不曾避嫌，亲自医治亲手熬药然后喂下。看自己苦的直吐舌头，还特地去备糖，弄得自己到了十几岁还是这么爱甜味。后来及冠了，下山一年便发现世事并不是什么都会依着自己，有再多毛病也得因这世情纠正过来。如今……师兄却还记着自己这个毛病……】

【只是一眼，手中筷复又搅动几下。然后没事人一样拿起两块冰糖丢碗里。】

就算不是小不点了，那也是师弟，不是吗？

【端起粥碗喝了一口，粥已凉了，但那股熟悉的甜味却依旧存在。将其咽下后，再闻师兄后言，不知怎的，心中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师兄是幽州人……那他来扬州前在哪？幽州吗？）

【明知好奇心可以害死猫，但这个奇怪的问题一起头后，便有种压不下去的感觉。似乎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师兄便身处太乙观了，若非自己上山，只怕这偌大一个道观里，到现在都只有他一个人。但……在太乙观前，师兄究竟在哪？】

“哎呀，这顿饭后收拾可得费点功夫了，真是天将降大任于师弟也。”

【将粥碗放下，拿起酒瓶灌了两口，也没注意听他说什么。只是听见‘师弟’二字，随口应了声】

呃，嗯，是啊。

【一酒一粥这种搭配虽然诡异，但也是这几年来养成的习惯。喝着喝着，碗便空了。从袖中再拿一方帕子擦擦嘴，然后拿起酒壶继续喝着。】

嗯，是啊。

【也没注意师兄说了什么，反正应声就是。直至酒喝了一半，身体也暖起来后，才回过神来。】

啊？

“所以按照老规矩，山人做了饭，收拾桌子洗涮碗筷就是师弟你的事情了。”

【回过神便听见‘老规矩’三字，再看师兄笑眯眯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低头一看，桌上可说是风卷残云后才有的一片狼藉】

不……是……吧……

【话都说出嘴了，想不认也不可能。何况不做点事，总觉得自己无所事实了。思及此处，不由叹口气。将还没喝完的酒放在师兄那，而后起身，将桌上空碗收好摞起放置一旁。再寻来抹布和簸箕，将桌上的鱼骨枣核扫进簸箕中。】


【一系列动作可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显然是早已习惯这样的事。出了房门先簸箕先放门口，而后回屋，端起一摞空碗空盘，看着老神在在的师兄。】

既然没酒了，师兄就先呆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此时冷风已慢慢小了，雪花也渐渐停了。踏着先前的脚印前去厨房，准备烧水刷碗。】

【进了厨房先将碗筷放在一旁，而后摸了摸灶台，还有余热，看来再起火也不费神了。】

【从柴堆里随意抽出一根细长树枝，拨弄一下灶中看似熄灭的火堆，果不其然，只是一拨火又慢慢燃起来，丢了几块木柴看着火势渐大后才起身，去一旁水缸准备打水烧开。】

【只是刚一开水缸，眉头就皱了下。山中冬日冬冻虽不像山下严重，但冬日山间却是及其难行。水缸中的水也去了一半，看来明日还是得自己去挑。想着想着，便以木勺取水，倒入洗净的锅中准备烧开。】

【或许是因为厨房内慢慢暖和起来，坐在一旁静候水开的人神情在明灭的火光中晦暗不明。是本就是如此吗？谁又知晓了？只知此刻，难得没有心事重重。】

【就这么有一会儿后，水已烧开。冷热交兑成温水，而后利落地将碗筷皆放进去，开始洗刷。因从小便做这样的事，所以对此早已习惯。】

【直至碗筷皆净，将其摞好后。才以布巾拭去指间水渍。而后出了厨房，朝房内而去。刚站在门口便见往日悠闲的人，表情似是若有所思。】

……

【还是没有进去，只是开口唤他。】

师兄。

【出声一唤，便见师兄回过神来。只是看他模样，脖子似乎不太好受？】

【难得的高深莫测，与这反应一比，不知怎的，心下涌上一股……咳，还是不要笑了。难得一聚，千万别让师兄再抓住机会让自己去抄书了。】

【跨过门槛进了屋内，只这一会儿，屋内比刚刚暖和许多。在桌旁坐下，看着师兄手中自己的酒壶，心想着里面大概也没剩多少了。抬手握拳抵唇一咳，算是清清嗓子。】

只是见师兄刚刚模样，甚是少见。因此师弟才驻足不前，想看看最后来请师兄的，是周公了，还是其他。

【看师兄揉着脖子表情似乎挺不好受，起身去拿药酒，将瓷瓶递给师兄后垂目敛去眸中笑意。毕竟，好歹也要师兄点面子嘛。】

“师兄在天人交战，是应该饭后午睡一会，还是该扫除山路上的积雪。 ”

【正欲回答，却听见此言。抬眼看师兄一眼，见师兄依旧在那揉着脖子，只是满面悲悯，让人不由联想到他平日在山下替居民做法事前的表情，那表情真是……】

……

【决定还是把狡猾两字咽下，毕竟说的多了，师兄怕是也习惯了。一边思量着新词，一边顺手晃了晃酒壶。见还有一半后，才望他一眼。而后随着人目光看向窗外】

【思量一下，若是一人，这积雪也不是不能扫，只是颇费时间罢了。再想一想，自己与师兄都是常年在外，但自己却不像师兄，常在观中主事。而这一代一共也就两个弟子……干脆起身】

师兄在此歇息，让师弟去吧。

【抱着常年游历却很少管观中事，累得师兄一人支撑，此下正好补偿的心，正准备出房时，却听见身后来一句。】

“算啦，师弟既然有助人为乐之心，山人怎么也得与师弟看齐。一起去吧。”

【听见一起去三字，转头看师兄一眼，见他已经起身便侧身让道，让他先行。】

【看师兄这样子，他怕是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本想着还能帮上一把，结果还是……只能摇摇头，心中一叹。】

【亮白的天空下，入目皆是素白。一脚踏入居中广场，只见足下雪陷三分，稍讶异抬头环顾四周。】

（一日未来，这雪居然这么深了？）

【亮天、厚雪、覆满雪花的屋顶与老树，素日庄严肃穆的诸殿也在此时显得幽静无比。站在外面一会儿，便觉身上又慢慢冷起来。也不停留，跟着师兄进了殿内，朝那杂物间而去。】

【一人取了一把竹扫帚，下意识在殿中扫了扫，见自己还没忘扫地后，才看师兄一眼】

“还没怎么动手，多看一眼这满山白雪银装素裹多好，看山人做什么，莫非山人这半年更英俊了？”

【听见这话嘴角似乎轻抽一下，然后竹制扫帚的扫帚柄点了点额头，似乎是在酝酿说词。】

……

【但酝酿个半天后，终还是宣告失败。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自己的武功见识在增长，师兄的脸皮厚度也在增长。跟着人出了三清殿，又呼出一口冷气，才看向已经开始扫地的师兄。】

师兄都说银装素裹，那师弟不看看这分外妖娆的场景，怎么对得起这半年的风尘了？

【自己去过的地方也算多了，看过的雪也不少，可是每回扬州，看着扬州的雪，总觉得此地比起他地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因为是家乡吗？还是因为，这里有自己牵挂的东西。因而每年都会赶回扬州呆上几月。】

（只是……）

【拿着扫帚学师兄模样，在雪厚之地清扫着。因学过武，所以在面对冰冻的地面不用像他人一样苦恼。手腕稍一用劲，冰块便被扫帚翘起。犹豫再三，还是开口。】

师兄，你说你是幽州人，为何我在山上这么多年，却没见你回去看看？

【先前就奇怪这个问题，本不想问。但忍了这许久，终究还徒劳。上山十几年，除了只知师兄幽州出身外，其他一概不知。也不知这有些贸然的问题，会不会让师兄生气。因而一言后，便垂下头，认真扫着地面。】

“原来师弟对扬州的雪这般怀念，睹师兄思雪啊，了解了，了解了。”

【小心将地上积雪扫拢，聚成一个小堆。听见这话正欲接口忽觉不对。】

……

【拿着扫帚站立原地想了想，又转头看了看师兄。嘴角终于不可控制的抽搐起来。自己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师兄也不可能不明白。但这话题还是歪了。】

（师、兄、啊，你真是越来越会说了。）

【话只是在心里想想，也没说出口。又低下头仔细扫着地面，未过一会儿，便觉得握着扫帚的双手已有些不适，大概是因为这天气太冷了吧。不过也只是不适，毕竟每年都要回扬州来扫一场冬雪，时日久了，早已习惯了。】

【只是刚将另一堆雪扫拢堆好，身旁‘唰唰’的动静突然大了些。顿了顿，终还是没有转过头去看一眼。答案，已经知道了。】

【师兄虽对万事万物都抱以宽容态度，并笑言此乃修身养性。但是人，终有牵挂。】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问不问都已无所谓了。己身之道非是师兄之道，师兄之道非是己身之道，这一点师兄不是早已说了吗？】

【突然停下手中扫帚，转首看看四周，但见山道之上，树枝被积雪压倒，石板路上，冰已去除。路人若走这条路，也不怕摔倒了。回首再看向来时路，太乙观在路的尽头只剩半个轮廓。天高、云淡、寒风呼呼朝衣领中灌。伸手接住一片不知从哪飘下的雪花，呼出一口热气。】

【转首看师兄，见青衣背影已朝山下而去。赶紧把面前的地方扫完，追上师兄。】

【边行边扫，未过多时山道已扫了大半。忽而一阵风起，卷落一树雪白，迷蒙了视线。】

【下意识退后几步，抬手遮挡。微眯眼，视线所及处尽是一片雪白，看不分明。心下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会吧？】

【会不会，风止之后的场景便说明一切。】

“哎呀，看来得重新扫一下。”

【耳旁传来的哎呀声带着惯有的轻松，但自己面上却不似师兄一般轻松。面对一风起雪满地的情况，只能摇摇头。拿着扫帚又继续扫地。】

今年这场雪，倒是比往年大很多。

【感叹一声，对重新扫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逃避亦是无用。手下利落，脑海中思考也不停歇。直至雪堆又起，才唤师兄一声。】

师兄。

【不用回头也知师兄会听，手下挥动扫帚，唰唰声随着雪堆。斟酌再三，终还是说出心中话。】

明年开春，我欲再北上一次。师兄若无事，不如与我同行？

【回山还没多久，天就越发热了。不过幸好这会稽山山高水清，林密草盛。因此每至盛夏，暑气到也不重。】

【独行山间小道上，鼻端传来一阵湿气，夹杂着属于泥土的芬芳。突而驻足，抬首看向上方，只见这昨日才被无根水洗涤过的竹林，比起前几日更加苍翠。而脚下踩着的青石小道，却因这层层叠叠竹林保留了几分湿意。此情此景，还真有‘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感觉。只可惜如今是夏非是秋，而这空山新雨，也非是如今心态可赏。】

【停步不过一会儿，便继续缓步前行，耳畔渐渐可闻山间流水声， 眸中亦得只见小道尽头，山桥依旧。美景在前，纵然吟诗作赋亦不奇怪。只是缓行的人，似是想起什么，不但没有露出笑意，反而眉头微蹙。】

【缓步下了石阶，兰溪仍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回观也有十来日，今日若非师兄接了山下居民委托，只怕自己依旧得不了空，来这里看看。】

【停步溪畔，目中只见山依旧，水依旧。风依旧，云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蹲下身子，看着溪中小鱼在石缝间自由穿行。不由伸出手撩起一捧清水，随后慢慢倒下。就看着泛起涟漪的水面下，小鱼恍若未觉，依旧轻快地摇摆着身体。】

【是不是一时顽皮，也只有自己知道。将手上水滴擦干，又活动了下五指。才站起身，目光看着对岸被溪水冲刷的石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也不知是美景终于感染了心，还是习惯了有苦恼时一人独处。此时此刻，心下终于能轻松许多。索性寻了块干燥的大石，就这么坐下。然后就看着潺潺溪水，涓涓流过。】

【日头渐移，独坐溪畔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时间正一点一点流逝。心中所想，目光所及，全在那清澈的溪水中。山间静，溪水清，而执剑之人，亦需有一颗稳如泰山，静若深渊的心。】

（自己虽执剑，但这颗心，却总是不稳……）

【渐渐地，心中不由想到己身。】

（师兄曾言，自己身上有扯不断的红尘。因此修道静心，也总是无法尽善尽美。而自己……虽言执迷非不悟，但终究还是……）

【正是因为知晓师兄心中所忧，才不愿让其知晓自己心事。心结易结，但解仍需要自己来。所以，一个烦恼就足够了，又何苦扯上其他人？】

【又重重吐出一口气，抬手扶住额头。这样的心态，如何执剑，如何用剑去行使自己心中的正义？看来，自己今日得去将那些经书全抄一遍，才不会胡思乱想。】

【正想着自己将那些经书放哪去了，耳畔突传一道声音。】

“叶兄，近来可安好？”

【听见此声，下意识一怔。扭头看向一旁，只见一青年从兰溪下游处走来，在脑海中思索了有一会儿后，突然露出一个笑】

萧兄？你可算来了。

【见他快步走来，索性起身，离开已被坐温的大石。正欲上前迎接，他已来到跟前，抬手便拍肩膀，一阵大笑。】

“萧某前一刻还以为叶兄已经忘了这期年之约，忘了萧某这号人物，哈哈！”

【肩膀虽被拍的生疼，却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喜悦之情。故友重逢，也是该喜悦。】

怎会忘记？只是去年未见萧兄前来，我还在想萧兄莫不是嫌这会稽山只有山水没有其他，因此不肯来了了。

【想起当初与萧兄结识，是在云州鬼镇。那时自己刚到鬼镇，准备去夜市探查消息，却在路上遇见了萧兄二人。虽耽搁了行程，但能因此认识两位朋友，倒也不错。之后枯林幻境、小镇马贼，更让彼此之间多了一层生死与共的默契。因此在分别时，自己便向萧兄发出邀请，约定每年夏日，上会稽山一聚。】

【只是去年刚从外地返回，在观中呆了一月，却不见萧兄到来。想了想，萧兄应不是失约之人，想必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因此心中也不见怪，来既来，去既去，一切随缘。不过，说无遗憾那是假的。因为自己学师兄偷偷摸摸埋下的那两坛子酒，又要多藏一年了。】

【因他到来，有些抑郁的心也轻松许多。学人模样抬手拍肩，而后扬眉一笑，正欲开口，却听他道】

“叶兄，方才从背影看，你似乎颇为心情不佳。”

【面上灿烂笑容慢慢僵住，而后慢慢变浅。最后停留在嘴角一个弧度，松开手，对着萧兄似笑似叹】

两年未见，萧兄还是这么‘善解人意’啊~

【看了看人，两年未见，萧兄的变化倒是不大，若非要说哪里变了，大概是更成熟了吧。而自己，忆起这两年的经历，不说历经了多少风波，但至少也磨练了心智。因此，心下为彼此的变化不大高兴，亦为彼此好的变化感到欢喜。】

“观面色，定凶吉，这才是叶兄之所长，萧某今日却要斗胆在专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班门弄斧？眉头一挑，面上笑意加深。】

哦？却不知萧兄要给贫道看什么？

【换了称呼，也是一种调侃。随后抱臂便任其仔仔细细看着自己面相，只是看他专注模样，心下却有些嘀咕了。相面术虽然看起来简单，但若要学出，却是极难。难道刀剑春秋还教这玩意？正想着萧兄看这么认真，应该是相面术而非其他，便闻他道】

“方才萧某仔细研究了叶兄的面相，发现……发现叶兄面色红润，眉间隐隐桃红乍现，这是红鸾行动的征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幽静山林间回响，清脆鸟鸣断了一会儿，又续了上来。听见红鸾二字，沉思的心仿佛被什么打断了，一下怔住。随后才反应过来，说是相面，不过是想借此劝自己放宽心罢了。一时之间心下突然有些安慰，却未将其表现在面上。】

啊呀，红鸾星动吗？可萧兄，贫道是修道之人，不能娶妻的。

【顿了顿，转头看向抱拳之人，面上多了份遗憾之色。】

既然萧兄都赠我一言了，那我不回赠，也是失了礼数。

【探头看看萧兄身后，似乎是在找谁。】

怎不见小霜姑娘一同前来？这样贫道也可替小霜姑娘用紫微斗数推演一番，想必，萧兄也想知道吧？

【故意扯到小霜身上，却是为了‘报复’萧兄那一句红鸾星动，也算是替这看似随意的青年，吃颗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