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山———太乙观势力范围

【未用轻功，脚踏在新雪上，发出些细微咯吱声响，在这万籁俱寂之时听得明白。南国少有这般纷飞大雪，但有秀丽山水映衬，到底不至于如北方那般峻冷。随心所欲沿着石阶而下，行到兰溪附近，竹林苍翠依旧，一抹青袍有几分熟悉。】

【说怎么这小子吃了早饭就不见踪影，原来跑到这僻静所在。】

这般深沉的话语，可有些不像师弟你说得了。

【招呼一声自己的到来，脚步加快两分，无意中眼角瞥见澄明溪水中一缕似有若无的血色。】

【有些东西，也许已经不能装作看不见了。】

看来师弟这半年经历丰富，还能全须全尾的回到观里，也是辛苦啊。

【剑身从略显暗淡变回光洁明亮，不过手帕上的痕迹同样让人无法忽略。半年过去便是这般拼斗不休，可知这师弟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要是摔了病了，明年开春谁给山下的那些居民做法事？”

【唉，越来越不可爱了，真怀念以前一逗就炸毛的日子，同样也是一段安宁的时光。】

师兄若出了岔子，自然要麻烦师弟来暂时顶替一下。法事这种事情心诚则灵，再有师兄给你补习一二，就可以帮助山下的民众了。

【捞起一捧冰凉的溪水，虽然清澈但寒意刺骨，洗这一把剑，也不知得花多少时辰。】

如果师弟你少沾染些争端，山人会更高兴的。算算时间花豆、红豆也泡好了，走，给师兄打个下手做午饭去。

【倾斜手指让水液留下，用些力气在旁边甩干净。】

你也快点把手弄干，手指对于握剑有多重要，这几年下来，估计你比山人更清楚吧。

【这种表情放在现在真是难得一见，但不知为何，心中冒出来的一个想法是：无事献殷勤……不过谅他个性也不会奸或者盗。师弟入江湖就如同蛟龙归海，有些话点到即止，说多就伤感情，只要他还记得某一条自我珍重的界限，堂堂男儿，又怎能用旧情之类的俗套束缚？】

看来师弟虽然久经红尘磨砺，道心依旧剔透，不愧是太乙观唯二弟子，看来山门后继有望，后继有望。

【人生在世，坎坷崎岖也是在所难免；人在江湖，更有诸多危险无奈。自己可谓游走边缘，逍遥人间，但这个师弟与滚滚红尘还是有斩不断的牵连。也许自己内心深处，随着这几年师弟越来越远离山门，越来越深陷江湖的时光，也开始有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也许某一天……】

【大好日子想这么多做什么呢？自嘲笑笑，反正这个角度师弟也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太乙观中虽只有两名道士，但山下居民对师兄的信任更胜于我啊。为了保全太乙观的牌匾，师兄还是一马当先吧。”

【诶，虽然这话说起来连吹带捧弯弯绕绕，归根到底是不是又被补习吓到了？就说师弟某一方面还是不会变的嘛。】

也罢也罢，让你时时惦念此事，山路崎岖湿滑，你脚下一个不稳，岂不是呜呼哀哉？

【不过可惜，《金篆大斋补职说成仪》还是没给师弟系 统 的 讲过，又一次难得的让师弟充实自己的机会因为一时心软给溜走了。】

【不疾不徐沿小道向半山观中进发，纷纷飘雪也变得稀疏些许。抬头望云翻滚飞涌，看来吃过这午饭，就能停下来了。】

回来山门，午饭还是乖乖喝热粥吃炒菜，至于酒这等珍稀物品，要是轻易得到随意喝下岂不是乏味了？

“同门十几年，餐餐皆是师兄亲手。这到让师弟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听到这句话，故作期待模样回头眨眨眼】

如果师弟也想来做菜，师兄乐意之至啊。

【一点都没有三十多岁还在装可爱的负疚感，不是有位高人曾说过人生七十才开始，要是能让师弟破功那就更好了。】

【小路与居住院落相通，带着师弟回到屋里吐出一口冷气，双手快速伸展握拳活动几下。在外时间没有在武力燃起火炉，现在屋子里与外界温度差不多，即使开窗还是不如外面通气，着实不是什么舒服的感受。拿着水瓮从外面水缸里舀了一半的水，架在泥炉上，再从自己桌上的竹编匣子里拿出两瓶黄酒放在水中，点燃泥炉里的自制木炭。看着炉烟确定它从窗口伸出后，好像才想起来师弟的存在】

暖手可以，不过不要偷喝，否则山人可是会伤心的。

【说着走向厨房，虽然不知师弟这半年来有没有学到些许厨艺，不过下厨这种事情自己一个人也足够了。】

【到了厨房，温度也没高出多少，还好泡豆子之前有所准备，用垫了棉垫的竹筐保存了温度，现在这些豆子才能泡得适当。解下要上缠的饰带把长袖绑上，又把袍角掖在腰带里，一身道袍变成了干活的样子。洗了砂锅和炒锅，取出白天泡的糯米和小米，从坛子里抓了一把干枣，用砂锅一锅盛了，加上多出三份的水，盖上锅盖放在灶上点火烧开。】

【拿出一小把长豆角，用在灶旁化开的水洗干净后切成段。擦了菜刀又拿出一根葱，两根尖椒，一块良姜和几瓣早就剥好的蒜。剥开葱切了一截葱白剁成葱末，再把蒜切成片，把尖椒切成细圈。在另一个灶台上放了炒锅，点火后舀一勺半凝固的菜油等它化开，期间看了看粥锅烧开水后有没有溢锅，确定一切正常后油也热好了，下了豆角炸到表皮起皱后捞出，再用底油抄了葱末姜末炝一下，在加入豆角和尖椒旺火翻炒几下，再用小木勺飞快加了酱油、料酒、白糖、一些蒜片，收汁之后撒盐加上白醋拌匀后乘盘，放在木制的食盒里封好保温。】

【掐着时间回到砂锅那边，用筷子搅了搅开始起沫的混合物，也是防止沾底。回去涮了炒锅，再切下半指长的一截葱白，切成葱末，再把指头大小的姜块切成末，都用手赶在菜刀上备用。在另一个灶台上放了炒锅，点火后舀一勺半凝固的菜油等它化开，取下房梁上挂着的一条咸鳜鱼干，舀了水洗干净。瞅准油开始起了微泡，下了葱姜末炝一炝锅后把咸鱼放入，两面炸成淡黄色后捞出码在盘上。再往炸鱼的油里加入剩下的蒜片、料酒、酱油和醋，加出几块木炭减小火熬制浇汁。】

【然后到炒锅灶上加了一点粉芡、一点盐、一些醋和砂糖在浇汁里化开后，浇在鱼上，快速用菜刀切了些葱绿丝洒在上面做装饰，同样放在食盒里保温。】

【脚下几个倒插马不停蹄回到粥锅那边，再次顺着同一个方向搅了搅开始变得粘稠的谷物和水，盖上锅盖去洗涮案板、菜刀和炒锅。洗完收好之后看了砂锅里粥已经变得浓稠，不住往上冒出大泡，搅了搅确定没有沾底，就用汤盅乘了，盖上盖子。想了想用一个小碟子放了几块冰糖，跟汤盅一起放在食盒的上一层，拎着提起轻功快步走向屋里——菜要保温，衣服弄成这样，人也不太容易保温。】

师弟，开饭了。

【进屋之前就看到多出一行，应该说一来一往两行脚印连接着自己这间和师弟那间，想这小子又有什么事情要掖着藏着，真是越大越心眼多，随即收回了余光。】

【难得一起在观里吃饭，想这种事忒扫兴。】

【放下食盒，正看到师弟被酒瓶烫到跳脚，便从腋下解开绑住袖子的饰带系回腰间，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摇头。用袖子在手上垫了两层，端起水瓮把热水泼到外面的雪地上，再把空水瓮先暂时搁在门口旁边。】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同样也喝不了热酒，师弟你这方面的耐心还需要多多培养培养。

【一边说着让衣服下摆回复原状，打开食盒，摆出菜、粥、干粮和碗筷。】

哎呀，没拿来酒杯，要不，这酒我们先不喝了？

【当然这也只是揶揄，想自己跟师弟平时喝酒哪里要酒杯不酒杯的？】

小心再被瓶子烫到一次啊。

【说着自己则拿过来另一壶黄酒，已经没有灼伤的温度，举起来喝一小口，醇厚绵柔的酒液让肚子里暖喝了一些。】

【食不言寝不语是用餐的规范，要说起来这个师弟小时候可比自己更有这方面的教养，真是一件奇事。尝了尝煸豆角的咸淡还适中，又夹了一些鱼尾肉试了味道，出于习惯把鱼肚上的膏腴部分夹到师弟碗里。】

【就着豆角吃用灶上余火加热的米饭，同时还啃着鱼尾巴，自己可不比师弟从小养成的雅致吃相，快速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很快米饭吃光，叼着鱼骨头给自己盛了一碗粥，顺手把冰糖碟子推过去。】

糖随便加。

【念多了木郎咒之类的佶屈聱牙的东西，现在叼着鱼骨头也不怕说得含糊不清让人不明白，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说得比平时言简意赅。三两下啃完最后那些鱼肉，喝了一口尚存温热粥，唉，谁叫这天气这么冷，吃到这会饭菜已经差不多没热气了。】

【喝粥动作顿了一顿，才想起师弟无糖不欢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也是许久不熬粥，准备糖完全是下意识的，当时可没想到这一点。】

【咽下嘴里的东西，有点飘忽地开口】

师弟果然长大了，再也不是不加糖的粥就不喝的小不点，值得鼓励，值得鼓励。

【至于后一个问题，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扬州这边也不兴吃这个，这两年也不怎么吃了。

【不过到底还是没有把碟子收回去，拿起黄酒灌了两口，不趁热多喝点着实有点对不起之前烫酒的劳动。】

【迅速而无声地喝完粥，吐出一口气，才拿起酒壶漱了漱口，黄酒米香甜香跟粥里淡淡的枣香倒是相得益彰。等等，枣……】

【看桌上自己堆成一堆的鱼骨和两三个枣核，有点同情地看着师弟】

哎呀，这顿饭后收拾可得费点功夫了，真是天将降大任于师弟也。

【早点吃完等待别人时心情倒是轻松不少，看着师弟还是加了糖，心里生出几分隐约的踏实感。虽然有些习惯会因为时间而隐藏，但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啊，比如长期吃自己做的北方菜，好像当年还让刚下山的师弟疑惑过为什么“扬州菜”都没有放葱，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是，是，只要有好酒喝，师弟就会变得分外思虑清晰，现在山人也相信你越喝越清醒了。

“呃，嗯，是啊。”

【这小子，不是练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反应明显就是四个字：心不在焉。】

【既然心不在焉，作为师兄怎么能不欺负，不是，教导一下呢？】

所以按照老规矩，山人做了饭，收拾桌子洗涮碗筷就是师弟你的事情了。

【说完之后拿起酒壶打算再喝一口，手里轻飘飘的重量让人顿时拉回现实。】

【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这黄酒又是绵柔醇厚容易下口，到了现在……没了。】

好酒还是下去得这么快，无奈，无奈。

“不……是……吧……”

【看对方满脸不可置信，自己就拿出最一本正经的态度点头】

师弟不要怀疑自己久经考验的听力，加油，山人在精神上会鼓舞你的。

【老神在在坐着看师弟手脚麻利地收拾，动作之流畅简直可以跟扬州大酒楼的伙计媲美，心中感慨自家师弟越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再加上这幅三分忧郁的俊秀长相，怎么就没招来几朵桃花让师兄见识见识。】

【啊，想远了。托着师弟的酒壶，这小子，在外喝酒如喝水，到了太乙观喝得才收敛些。】

好说，师兄会听话呆着的。

【对师弟挺拔的背影挥了挥手，然后看了看房中炉子，填上两小块新碳，聊胜于无地阻隔寒气。】

【摩挲着酒壶不是特别光滑的表面，这黄酒是农家土酿，自然没什么好瓶子装着。坐在原位看向上方房梁，自言自语。】

这小子，最近是不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抬头看着房梁，任由思绪流淌：师弟查出来了些什么，他会怎么选择，太乙观未来又会如何……听到人回来的声音，才把思路收回，转过头来时，脖子微微发出“咔”的响声】

【呃……这个姿势对脖子不太好】

哎呀，师弟动作真快，山人刚刚走神一会你就做完了。进屋吧，虽说有冬练三九这一说，不过这时候吹冷风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

【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把酒壶递回师弟手中。听到对方问话，眉峰微微一动。】

【师弟，你忍笑也挺辛苦的嘛……】

你观察之后做出如何结论呢？

【不等对方回答，看了窗外一片莹白积雪，满脸悲天悯人叹了口气。】

师兄在天人交战，是应该饭后午睡一会，还是该扫除山路上的积雪。

哎呀，多谢师弟解了山人燃眉之急。

【接过师弟递来的药酒，倒在手上少许，在被拧到的那根筋上慢慢揉搓。唉，今天也不知道是那件事让太上老君降下的惩罚，好端端的脖子就这么拧到了。虽然没有燃眉之急那么夸张，但还真不太好受。】

【上了药酒，这根筋总算没那么酸痛，便盖好塞子，放回原处。】

“师兄在此歇息，让师弟去吧。”

【这个师弟，虽然说出于想为观中做事的心。不过师兄我只是小小扭到了脖子又不是扭到手腕脚踝，好像还不到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吧。】

算啦，师弟既然有助人为乐之心，山人怎么也得与师弟看齐。一起去吧。

【至于扫帚，三清殿角落的杂物间有好几把。】

【山道上的积雪有两寸许厚，自己跟师弟有轻功傍身还好，十五的时候要是有村民来观里上香，估计会被残雪滑倒，还是要防范于未然。】

【想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在雪中扑腾，现在看到雪就想到路滑之类，真是时光变化，心情不同。哈出去一口白气，打算从三清殿门口开始着手。】

【习惯性一转头，正好师弟看过来，难得两个壮劳力……刚刚这么想，忽然有些犹豫。】

【也很久没跟师弟一起扫雪做事啦。】

还没怎么动手，多看一眼这满山白雪银装素裹多好，看山人做什么，莫非山人这半年更英俊了？

【刻意捏了捏自己下巴嘚瑟一下，师弟什么的，逗起来最好玩了。】

【然后哈哈一笑，开始用扫帚破开地上的积雪。】

“……”

【师弟苦思冥想的样子就是很有趣嘛，笑着摇了摇头，决定还是给师弟一些台阶下，埋头扫雪。

【没有商量，却默契地和师弟一左一右各据一边。撬起的雪块先按地砖的纹理堆成几个小堆，这时听到了师弟酝酿已久的答案，一边埋头扫着一边答。】

原来师弟对扬州的雪这般怀念，睹师兄思雪啊，了解了，了解了。

【把五六个小雪堆就近集中在一棵老柏树下，然后开始扫下一片，实在是习惯性想逗一逗师弟，现在也有点忍不住。】

“师兄，你说你是幽州人，为何我在山上这么多年，却没见你回去看看？”

【手中扫把不由得停了一下，盯着脚边的雪堆看了看，然后挥动扫把，把它弄得更大些，仿佛刚才的停顿没有发生。】

【不是不报，时候不到，忽然想起这么一句。】

师兄自幼上山，孤身一人，幽州风物也基本没什么可挂念的。而且师弟你游历一去便是数月半年，山人以前去过幽州几趟，不过回来得早，你没发现罢了。

【旧事如梦，自己也早已不去纠葛期间，只是留下一口乡音和北方口味。扬州的雪，到底是比幽州绵柔。】

【信步山道，山风席卷，间或几片树梢薄雪飘零而下，仿佛又一场飞雪将临。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

【跟师弟一同边走边扫着，已经将一路上的积雪扫到道旁的刺柏树冠下，行到半路忽而风声大起，满树残雪飞落，溅得青石道上点点飞白。】

【直起身看了看风云变向，应该是这一场雪的结束，而非重临的征兆。方才一瞬倒是静美，不过……】

哎呀，看来得重新扫一下了。

【虽然有几分可惜，不过行人安全还是第一位的】

【来时从山道一路扫下，这时折回头去，步步登高，太乙观的屋檐房舍，渐渐又变得近了。】

【将浮雪扫到两旁，又是一片素净的青石，抬头一看，东方天光渐明，这场雪算是彻地止住了。】

天象物候，大不可言，人可以知其来去动向，却不能知其深浅强弱。而且白雪满山其实也蛮不错啊，师弟。

【随口答了两局胡诌的古文，不知不觉，两人一先一后已经回到了正殿门口。】

哎呀，幸好这里不像山道那样夹道两列紧凑相连，要不然午觉肯定没得念想了啊……啊？

【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准备继续干活，忽然听到师弟一句话：】

“明年开春，我欲再北上一次。师兄若无事，不如与我同行？”

【脚下不停，摸着下巴想了一想，答】

山人明年也是随意出游，漫无目的，跟师弟走一遭也好。

【说着，如常挥舞笤帚，仿佛只是答应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不过，也许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几分触动吧。】

【寂静的太乙观中，一时只有扫雪的簌簌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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