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山

——————建元七年、春——————

【这似乎已经成了无尘的习惯了，每年年下都要去上山烧香还愿，不过今年，她却是没有去灵隐寺，而是转道去了径山的万寿禅寺。听说那儿香火并不是特别的旺，但却灵得很，至于灵隐寺那边，只不过是刀剑山庄向来有捐助，依旧还是派了夕陌亲自过去一趟】

【拾阶而上，天空中飘着绵绵细雨，纯白的裙摆不免也是湿了，雪缎面的鞋子亦是染上了些许泥渍。无尘到不甚在意，她没那么娇贵，只是紧了紧披风，这山里的气候到底是冷些，山风吹来也是沁骨的寒意】

【没有带太多的人，只有夕颜一个丫鬟，本来无尘觉得上个香夕颜一人足够，可是偏偏有人寻了各种理由跟来，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她就是想发脾气也是无奈。侧头看着旁边替她打伞的人，半边身子都被细雨打湿，可这伞却还是往她这儿偏】

还有伞，你单独撑吧，我自己来就是

【无尘到底不忍心看龙幽因为她淋雨，说着就伸手要去拿伞，却不免覆上了龙幽的手，一触即离。微微别过脸，无尘这是去拿也不是，不去拿也不是，一时间就站在原地也是不走了】

【手里被塞进一个暖炉，银质的手炉包裹在布套中，暖和却不烫手。她愣了愣，因为觉得走山路捧着个暖炉麻烦，她便是留在了马车上，且觉得到时候也会冷了，却不想龙幽竟是抱了来，这会儿递来，温度竟然也是刚刚好】

我……

【龙幽的话让无尘有些不知道怎么接口，这几日连着下雨，春雨贵如油自然是好的，却也是让才回暖的天又凉了几分。她本是打算寻个晴天再去上香的，但是眼见着这雨下着不见头，再等下去就耽误了，这才寻着今日雨小了点出门】

你要是怕回去受责罚，大可不跟着我出来，不就没你的事了

【说着，无尘抬眼瞪了龙幽一眼。感情这么体贴并不是担心她的身子，而是怕回去因为照顾不好挨罚？这般想着，无尘将那手炉一把塞回龙幽怀里，夺过他手里的雨伞就往前走，同时回头看了眼夕颜，道】

夕颜，跟上。

咱去上香，不麻烦龙、幽、少、爷，免得给人招惹了麻烦

【洛无尘虽然是在前面走着，心里却是隐隐担心着后面没有伞的龙幽，方才已经淋湿了半边身子，这会儿……摇摇头，无尘让自己不要再去想，关心那人作甚？】

【但是，无尘到底是放慢了脚步，等着龙幽可以跟上来。说来，每年此时，她都要去上香，她是习惯，可是那人却并不是习惯。恍然间想起小时候两个人总是拌嘴，也不知她哪里得罪了龙幽，那家伙总是看她不顺眼，没想到长大后，竟然愈发心细体贴……】

哇啊——

【心里想着别的事，脚下一个没留神，踩在了青苔上，湿滑的青石板路再加上青苔，让无尘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后倒了过去，手里的伞也因为要平衡身子而在那一下的时候，脱手飞了出去】

【也许是状况发生的突然，也许是身边那熟悉的气息，她竟然没有运功提气稳住身形，就这么任人往后倒去，唇边甚至还噙着一抹浅笑】

【果不其然，身子才往后轻了些，腰上便是一股稳稳的力道揽住了她。耳边熟悉的声音，飞出去的伞也重新撑在头顶遮住了细密的雨丝。对于龙幽的无奈，无尘不以为然，然而下一刻，她才是真真吃了一惊】

你、你——

你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这样被人看、看到了，成何体统……你放我下来啦……

【突然被打横抱起，惊得本能抬手搂住龙幽，同时握紧了雨伞生怕又脱手。可是下一刻回过神时，放惊觉这个姿势太过不妥，又刚好看到后面夕颜惊讶的表情，顿时更觉得羞赧，挣扎着就想要落地】

龙、龙幽，你别闹，放我下来！

【山路湿滑，无尘刚刚亲身领教过，自然也知道龙幽这话不是在唬她，一个人走着尚且需要小心，龙幽抱着她，她的挣扎只会让山路更难走，也让人更看不清脚下的路……】

【垂眸安静了下来，而后偷偷抬眸，从下往上打量着龙幽。不经意间，这个比她小几岁的人，已经长得比她高了，当年那个总是对她满脸不满的小人儿也成了对着她嬉皮耍赖的家伙。可是，却是一年比一年让她感觉到了可靠和安全】

【比起无欲给她的温馨的家人的感觉，龙幽总给她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在一起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放松，可以无所顾忌……这感觉，很好，好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依恋上了】

少贫嘴，看着点路，摔了本小姐，看龙溟大哥怎么收拾你。

【如此说着，她将伞换到搂着龙幽脖子的手上，人也往龙幽怀里靠了靠，同时把再次塞到怀里的暖炉用空出来的手抱好，满意的闭着眼，听着耳边胸膛传来的稳重心跳声，混合着细雨的雨声，让人忍不住生出这条路可以长一点的期望】

【龙幽的轻功不错，无尘向来都知道，便也很放心，只是看着他要抄小路走，不免有些不满的蹙眉。这人还真是乱来，也不怕在山里迷了路或者出事】

【索性还是到了寺庙前，落地后无尘理了理衣裙，看着走上来的夕颜，简单吩咐了几句就转身入了寺庙。这径山寺并不大，平日里就香客稀少，今日更是只有他们一行三人。无尘点了香拜了拜后，将香递给一旁沙弥】

“洛施主……”

方丈。

“施主今年来得早了些。长明灯已经替施主续好了。”

方丈费心了。

“施主至诚至孝，老衲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今年，并不是无尘第一次来径山寺，却是第一次带了龙幽来。看了眼殿外抱胸靠柱立着的人，无尘勾了勾唇，又同方丈聊了几句才转身走到出大雄宝殿，站在廊下看着院中的香鼎】

听到了，就不好奇？

【方丈方才话中说她孝，可是洛家的先辈在山庄有祠堂供奉，怎会需要一个山上不怎么起眼有名的寺庙供奉。她也没看龙幽的表情，只是抬头看着雨后初晴的天，若有所思】

你怎么知道？

【对于龙幽一下子就猜出来，无尘有些惊讶。洛家上一辈的事情，说简单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她是正经嫡出的大小姐，却只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前任庄主，然而他们几个孩子的母亲，却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大概也是觉得说出来不光彩，即使如今她身为代庄主……】

【如果不是当了代庄主，她也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段身世。知道的时候，她不知道该如何评论父亲，可那时候父亲也已经去了，她又能问谁？到最后，她也只能是来这里，为她的母亲点一盏长明灯，聊表一些孝意和愧疚】

你去拜什么？乱来……

【抬手，碧落的剑柄拍开了挑着她下巴的手，无尘瞪过去一眼。她没有漏掉龙幽方才一闪而逝的狡猾神色，她现在可没心情跟龙幽玩闹】

【转身往寺庙后院走去，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不是跟了上来。一个人抱剑往前走着。地上的青石板还有些湿滑，寺院后面有一口古井和一座古钟，也有一排架子，上面用红绸带系了许多许愿的牌子。无尘在架子前站定，看着那上面的愿望，有人求金榜题名，有人求平安……】

“施主可要写一个？”

恩？

【回头看旁边的僧人，无尘想了想，摇了摇头。愿望虽好，可有些愿望却是难以达成……】

人定胜天，事在人为。与其求天，不如求己。

【无尘如此说着，看着那走到架子后面似乎在寻找着地方挂上去的人，依旧是摇了摇头。不过最终熬不过龙幽的坚持，低头看看手里被塞过来的木片和笔，无尘想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写下所谓的愿望】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无尘可不愿像她母亲那样，为了一个等不到真心的人就这样熬上了全部。她的人，心里必须只能是她一人，同时也要可以接受她心里装着的整个刀剑山庄】

【故意不给龙幽看到，无尘将木牌挂到了最高处的一堆里。落地后看看龙幽，笑得狡黠】

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