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王陵

【总有些地方倔强地不肯随着时间轮回，如江南的水乡，远辽的沙漠，沉寂的破败和末日的辉煌，正如这鞠王陵的高傲，独自衰落在万里黄沙中。】

【清晨的阳光穿过胡杨稀疏枝叶打落在眼睑，夹带沙漠里特有的干冷，仿佛松针拂过扎的微痒微疼。睁开双眼，入目依旧是被黄沙淹没的王陵入口，不知早些年的时候经历了什么，如今已是破败不堪，却依旧不甘落寞，借助着风与自然就着前人的智慧形成这天然的阵法，似是在报复世人对他的不闻不问。】

【抬头望了眼越发浓烈的日光，撑着伞依旧不疾不徐往前走着，纵不知方向，此心已无牵挂，生死也随它罢。】

【只缘绝地不逢生，却是逢故人，站在远处看着那人狂刀笑对，倒也并未出手相助，垂目沉吟片刻，再回神那人已是跃身入了胡杨林，再闻旁人言语，当下不思索竟也是尾随着入了林子，见着他的时候，他也像着他手中的刀，在岁月里倔强嚣狂着。】

【自冥教一别，转眼又是两度春秋，至今五年春，他依旧不曾半分更改。】

数度见你都是一身伤，上了瘾吗？

【是不是不痛不伤，就不会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七载已过，你可以把小字去掉了。

【初识我也不过二八年华，转眼已是年华几转，他依旧一人一刀一坛酒，我依旧一人一伞一琴，仿佛不曾改变，可人却已迷失在经年里，寻不得。】

【低头漠然看着脖子上闪着冷光的刀锋，抬手将其推了开，再偏头看那人衣襟带血，眉头不可查皱了皱。】

真不知道那些钱，买的是你的命，还是旁人的命。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没有立场去评价他这样做是对是错，却也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握着人肩头将人推了一把让他靠坐在树下，毫不客气扯了他腰间酒壶将烈酒倒在白净绢帕殇揉了揉，淡淡看着他。】

脱衣服，给你清理伤口。

我若买凶杀你，标价就十两银。

【他不在乎生，不在乎死，便如那早已烂了的名声，这一身皮囊也烂了，十两银刚刚好够一副棺材的钱。】

【可若是这般说来，我与他又何其相似，否则又怎会想都不想尾随他入了这迷地。】

【半跪在其身前，一手握着滴着酒的方帕，一手去扯他衣物，听他故意说些不羁言语，面上虽是冷然，耳根却是一阵发热，只管将那衣服扒开了些，裸坦胸膛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触目惊心，靠近胸腹处一条细长血痕蜿蜒而下，仿佛指尖弹拨便可弹响一曲生命的绝唱。】

【眉间微蹙，手上握着方巾毫不犹豫贴了上去，感受着那人隔着巾帕传来微微颤抖，没眼敛了一半。】

以后，跟我浪迹天涯吧，别杀人了。

我可以弹琴赚钱养你。

嗯，确定。
【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头仔细清理着伤口，无视那微微颤抖的伤口，似乎方巾上蘸着的不是烈酒而是麻药。】

【反正我又不疼，伤的人自己也感觉不到疼。】

我赚多少你花多少，不够你就省着花。

想杀人的时候我陪你比剑，可你若是杀了我，也没有人会给你一个铜板。

【酒精擦了伤口，顺便也消了毒，这才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抖撒在伤口上，因着伤口实在太长，竟是去了半瓶，再看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旧伤，仿佛整个胸膛都充斥着金疮药的味道，不由拧了拧眉头，随手扯过他身上被扒下的外衣撕成布条给包好伤口，之后便不再理会，径自转过身去盘膝坐于树下。】

我不觉得你杀人求财是错，可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另一种方式活着。

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不存在试一试。
【有些执拗地回身将人看着，微微瞪着眼睛仿佛数年前倔强地拦在师父身前阻其下山，终究什么也没留住，那一别竟成永诀，我行千山寻芳踪，佳人却成红颜骨。】

【眉头扬了扬却又在敛下，不愿再想过去，若无其事偏过脸不再看他，指尖拨动着别黄沙掩盖的胡杨叶。】

【落叶归根，终也安定，根叶相伴，不可离分。】

【一念至此，却又生了执念般回过神对着那人，一手搭在其肩头将人推在树干上，孩子气地开口。】

答应吗？

如果反悔，除非杀了我。

不答应，就当我没说。

【我想，我大概真的太孤独了！】

【被一指弹在额头上，下意识抬手抚上，指腹轻轻摸索着，却也并不疼，只是有些痒痒的。】
【再问其叹息，不由挑起眉梢去看那人，见惯了嬉皮笑脸的他，难得这般正经倒像换了个人，怔怔将人看着，缓缓放下的手搭在膝上，一下一下揉着衣角。】

我只不要你为钱杀人，因为我，也会杀人。

【我从来不以好人自居，可我也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坏人，人生在世，并不需要为了旁人的法则来约束自己，拟定功过，可我总希望，他能不必活得这样无奈。】

只要你答应，我就相信你。

可你始终都不愿答应，是我强人所难了。

【微垂眼睑，看着指尖纹路，食指自下而上一遍遍划过，枯黄的叶被风吹落在掌心发出清脆声响。】

可你也不曾直言拒绝，你在害怕？怕连累我？

【复抬头有将人看着，面上无甚悲喜。】

你只是不相信你自己，所以怕我也不信你，是吗？

【闻其言不免眼神微亮，实则心下并无底气能够说服他，毕竟不过数面之缘，随着年岁流替早已被记忆抹去了那些微同病相怜，只是他居然答应了，或许是因为与我一般孤独想要在这十丈软红找一个陪他沉沦的人，可总归他是答应了的。】

我会陪你，戒掉杀人的瘾。

【抬手覆上其掌心握了握，算是安抚也好，算是图求坚定也罢，只是想要这般做，便就这样做了。】

【一触后放开，顺势摊开自己的掌心放到他面前，常年抚琴的手修长却布满一层薄茧，原也是很漂亮的纹路，规则清整。】

无人说过我的掌纹紊乱如麻，注定孤苦无依，可我依旧家破人亡、师友亡故、数年流离。


可即便如此，走到这一步，我们并非毫无选择，不是吗？

【至此，却不愿再多说，许多事情他比我明白，只是若要看破参透，旁人只做提点。】

【翻掌在身侧一撑站起，拍了身上灰尘，抬眼望了四处稀疏林木，侧身看他，微微摊手。】

其实我在这里迷路了。
@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