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弄峰

江羡鱼

“喂，醒醒。”

云山雾绕的地儿，更深露重，干草结的垫子搁在地上也抵不住频频湿意，我用肩膀撞了撞睡在一旁的小姑娘，却未见人转醒，许是被绑来时那一棍子挨的不轻。

江羡鱼

“这是垂云寨，是……”

打眼环顾周遭三面石墙并那一面木栏，才将目光移回她的身上，犹豫着出口，“是匪寨。”

江羡鱼

“是，但也不全是。”

我素是谨言慎行的性子，还不至对这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倾囊相告，只是先前所有盘算，皆因那相命先生轻描淡写的“命中带煞”四个字毁于一旦。

“你的腿怎么流血了，我帮你看看。”

江羡鱼

自袖口撕拉下两块布条，一块用那些个匪贼给我们准备的清水沾湿，黑灯瞎火，虽不能全然将伤口清理得干净，但也有所助益，另一块帮她将伤口包好，闻言泠泠一笑。

“我不怕的，倒是你，随随便便的进山，可当真晓得这云弄峰的事情。”

江羡鱼

“来了，约莫就走不掉了。”

听她口不离逃跑二字，暗叹一口气，不忍拂了她内心活命的希望，踌躇半晌才转移话题。

“先休息吧，脚伤未愈，纵你能上天入地，又如何逃得掉。”

“待明日醒了，我便予你讲讲这云弄峰的故事。”

——结——

江羡鱼

素来眠浅，天光未破时便已然转醒，不多时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瞧那姑娘支起身子，问声好。

“看来他们真的是时日无多，这么急吼吼的就来寻你了。”

江羡鱼

“想必你也晓得，大理，妙音佛国之地，密宗佛教算是一脉，本主信仰却才是正统，而这云弄峰上，拜的就是圣女，圣女，需要活祭。”

眼神在她身上扫过，想说什么，不言而喻。

江羡鱼

“当然不只是你。”

听周遭响动，隔壁几间房应该也是关了姑娘，想必是祭祀时日将至，这些个匪贼开始饥不择食广撒网了。

“至于我，”顿了顿，目光垂下，手指抚摸上腰间那半块凉玉，“我是自愿上山的，但他们说我命不好。”

江羡鱼

总以为听到这些她就会认命，最后哭得死去活来，这是前几个姑娘的做派，到她这儿倒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摊了摊手，表示身无长物。

“你会武？”

江羡鱼

扎眼的日光照进这间阴暗的屋子，明晃晃地迷了眼。她身形不算高大，却将我护在身后，平白地，将我熄灭已久的求生欲望重新点燃。

攥紧她的衣摆，沉下心神并不慌乱，“以少敌多，你千万别逞能。”
——结——

江羡鱼

被推搡着出门，仿佛是一群待宰的牲口，与我上一次自告奋勇的情状天差地别。他们定然不会让我活着回去，这些年垂云寨的山匪们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生灵的鲜血，自然也不多我这一条贱命，既然左右都活不了，倒不如破罐子破摔，总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我的突破口，自然就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别慌，你不跑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覆上她的手背，汗津津的手心暴露了我平静表象之下挥之不去的紧张和不安。稍稍定了心神，深吸一口气，对她悄声耳语。

“一会儿如若他们问起你的生辰，你便说是建元五年腊月二十三，信我。”

江羡鱼

[她是个伶俐的姑娘，从我第一次对上她的眼神我就知道，显然她并没有辜负我对她的期望。我先前自告奋勇成为圣女，放在他们眼里，无疑是一心求死的做派。]

[那些人犹豫了一会儿，欣然应允，将我与她转移至寨中相对宽敞的房间关押，虽不说好酒好肉伺候，也算是有了足以果腹的吃食。]

对了，还没请教姑娘姓名。

江羡鱼

“江羡鱼。”

互换姓名过后，也算是朋友了，事已至此，有些情况我便不好再瞒着她。

“实不相瞒，三年前进山的那位圣女，是我姐姐。”

姐姐进山之后便杳无音讯，他们都说姐姐已经死了，成为了这云弄峰山神的活祭品，包括父母对此事也是深信不疑，只说姐姐命数不济，生在了阴年阴月，但我与姐姐自幼情深，血脉相通的联系让我觉得此事并不如所见到的那么简单。

“我觉得我姐姐还活着，故而才有心上山一探。”

江羡鱼

正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捻拨两盖，小啜一口才道，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既是生祭，他们自然不会要了我们的性命，但这些年来据我所知，上山的女孩儿们却一个都没能安然下山，想必凶险的并非这些匪贼，而是那祭祀山洞颇有蹊跷。”

“如若他们送我俩进山，你找个机会溜走吧，这事是我将你牵扯进来，总不能恬不知耻地拉你一道犯险的。”

江羡鱼

换上干净的衣裙，一身利落的白，丧服似的，为她系着腰带，入耳便是那样一句话，从她这样一个娇俏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总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奇怪。

“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哪有底气教训起我来了。”

系好衣带，顺手替她掸两把袄裙，

“我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指不定谁护谁周全呢。”

——结——

江羡鱼

荫天葱翠笼罩，有微弱的月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落，斑驳树影投映在地上，张牙舞爪，好似厉鬼出巢，冤魂索命。

手心浸出点点汗渍，由那些鬼面巫祝驱赶着往深山里头去，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有的是我曾在古籍上见过的祝词，有的却完全陌生，无可考证。

“我不信鬼神，但对它们仍保有敬畏之心。”

江羡鱼

山中有溪不足为奇，然眼前却突然出现一道窄河，想来我们一路行至此地，并非是上到山顶，而是下到了山涧，涧中有水，顺势流往下游，兴许能与山外大川汇合，但这条河的尽头，似乎别有蹊跷。

牵着梨花的手上船，鬼面巫祝们用火把点燃岸上早就安置好的河灯，放到水里，连同我们的船一起顺流漂走。

“我看书里讲过，这些河灯是引魂灯，它们会将我们带到该去的地方，待我们死去，魂魄会成为告慰山神的祭品。”

说完尤恐她害怕，多加一句安慰，“飘到哪里都无所谓，总归他们真的没有杀我们不是么，活着就还有希望。”

江羡鱼

暗河穿过杳无人迹的密林一路往下游延伸，先前还有祭司在岸上跟随，生怕我们轻易落跑，愈深入其中，便连他们这些个“神使”也不敢跟来了。

望不见来处，前方也只余黑漆漆的一片雾霭。

行过洞口，水道开始变得狭窄，我佝偻着身子，眼神警惕地往四下张望，无奈光线过于暗淡，几乎无法视物。

从怀中掏出之前藏好的一个火折子点燃，把火往梨花那边凑了凑。

“这儿经年晒不到光，是冷了些，早知便找他们再要几件儿御寒的衣服了，火小了些，你先暖暖，还不知道前头有啥呢。”

小舟未曾停驻，路过那条狭窄的甬道，眼前竟豁然开朗。

从船上起身时猛一踉跄，这一路前来，我神思不曾松懈，天冷久坐，竟连腿麻了都不知晓，幸而有梨花儿在旁扶将一把，才不至于一头扎进这暗河里头。

我们上了岸，小舟却被川流不息的河水裹挟着继续飘往洞中更深处，我回望来路，已是退无可退，除非游回去，这个距离便是会水的只怕也九死一生，更何况不被淹死，都得被这暗河水冻死，怪不得那些巫祝将我俩送至半途就放心离去。

听见梨花儿的声音，我将思绪抽回，举着微弱的火光将四下明明灭灭照了个大概。

只见我俩面前的雕像青面獠牙，怒目圆睁，像极了庙宇里凶面金刚，却非是神尊的模样，九条手臂突兀地分散在躯干上面，每一只手都捧着不一样的物什，可惜那手举得太高，火光无法照到，是什么，不得而知。

“这种模样的我不曾在书册里见过。”

即便我为了寻找姐姐做足了功课。

“大理的小密宗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信奉的神佛体系亦是冗杂，摆在入口处，约莫是镇穴的物件儿罢了。”

说这话我略有些心虚，只是祈祷真如自己所说只是个镇穴的摆设。

江羡鱼

[我们除了寻找入口别无他法，毕竟……姐姐，我一定会找到她。]

好。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