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良河

[自重渡中州，已去两年有余。两年来所经之事亦多，除却与君主用药有了结果，并且着人开垦药田，建造药室，特别培育种植，已滋其药之效能充分。更与昔日故人重逢，也算是前缘再续。想到其他数味药也有其余几位九歌费心，原恕倒也自寻清闲，尽叫门内弟子去寻那味传说中极为难寻的“人形秘药”]

[至于原恕自己，倒也还是从前在圣墟的样子，整日整夜地待在紫颜阁不怎么外出，除了采办重要药品时会亲自随行，其他时候都是被人硬扯着出来走走。他也被提过是否要再在中州游历一番，一了昔日之约。只不过近来日子虽然过得清闲愉悦，但那层时而会令他迷惑的关系，总是缠绕心头，令他十分苦闷]

[夜已深，他也难得自己出来散步散心。秋季的幽州，季节分外分明，夜入深沉，已有几分微寒露重。周遭的枫叶已经红了个便，除却那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冬季，这个季节，也是原恕很喜欢的季节。月光之下的湖泊，反射着的银光，如天上的星辰，虽然耀眼，却也温柔]

[前几日收到了圣墟传来消息，新的云中君季离已经继位，并且继位之后又立刻来了中州。季离此人，原恕并不怎么深入了解，只知作为云中君后继之人，他经常不在圣墟，偶然在圣墟聚会上见过几面。不过倒是经常听前来找他麻烦的容玄提过几句关于娆妹和那位新云中君的过节]

（如今新任九歌已经悉数在位，看来为主君续命一事，已经更是迫在眉睫了啊……）

[原恕刚在河边站稳，忽然听到有人唤道“山鬼”之名，原本疏懒的眉目倏尔一紧，漆黑的瞳仁在这寒露浓重的夜里，更显深幽]

[只见他慢慢地向传出声音的地方转过身去，看着暗夜下的黑影向他走来，而原恕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待到那人近了，脸被月色照得清明，碎发之下，眉骨至鬓间的红疤清晰可见]

[新任云中君季离……虽然有过几面之缘，但交集甚少。而原恕自己又经常易容换貌，对于人的容貌，大多记忆不深。不过眼前这人眉骨上的那道红疤，他却认得，因为确实特别]

[确定来人身份后，原恕想到自己之于对方应该是相同的存在，何况自己更是经常易改容颜，不禁眉头一挑，双目疑惑，却唇角含笑，与这位新任云中君开起了玩笑]

山鬼？此地无山，何处有鬼？

[新任云中君巧言令色的模样，让原恕不禁莞尔，本想再顺着说些什么，疏淡的余光却注意到对方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向他不断靠近，而那垂在身侧的指尖，在月光之下隐隐透着寒光]

[原恕面上虽无变化，但心头却先是一惊，再是一凛。他惊的是，传闻之中，季离此人颇有医德，与他视人命如草芥地用来试药比起来，新任云中君可以说是十分爱惜人命。本以为是个脾气温和的人，没想到竟是这般容易动肝火]

[而他凛的也是眼前这人骤然不动声色的发难，却是让他一时难以应变。纵便以己功体身法可以全退，但也免不了被人接下来再占上几分便宜。到时候对方情绪如何他是不在意，但他自己可就说不好了]

（真是难缠。怪不得娆妹、太一与之不和。）

[原恕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袖里的瓷瓶，拇指轻推瓶塞，捻出两枚药丸夹在指尖。只见那人距离他两步远开外，指尖银光骤然袭来，银光所往亦是封了他得以应变的退路。而原恕正好没打算躲闪，硬是让那些封他退路的银针扑了个空]

[不选退路，正面接招，银光乍现的刹那，原恕指尖的药丸也随之弹射而出。银针虽快，让人反应不急，但弹出的药丸也并不针对银针，而是护了自己身前要穴，只不过恰好断了银针去路]

原某这药用材金贵，日守丹炉十二时辰，共计十二天，所得十二颗，又以十二个活人试药，实是得之不易。

今日为云中君折损两颗，待我回去后就修书一封寄回圣墟，派人去你府上。不仅让你拿药来偿，还要讨你几个活人给我用来试试新药。

[原恕微摆衣袖，将手中的瓷瓶拿在面前，一手拿瓶夹塞，另一手将方才不小心弄出来的药丸，一粒一粒地往瓶子里放着，然后塞上塞子，将瓷瓶收入袖口。忽然他似想到什么，再抬头，却是极为认真、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地对季离说道]

阿离，你章子带着吧？等我把信写完，你在一旁盖个章。

[虽然月色清明，但过轻纱云雾后，也让这银光显得有些暗淡。眼前之人乍现的戾气被突然收回，嘴角微浸的鲜血，刺眼的红在这月夜下犹是引人注目。原恕说完便不再言语，耳朵里虽然进着季离应允所赔的话，可是脑子里却不禁思索着这个一瞬之间就判若两人的新任云中君]

[九歌传承共有两种，一种是师徒传承，一种是血继传承。师徒传承譬如东皇太一、湘君、云中君等，血继传承譬如山鬼、湘夫人、河伯等。这两种传承本没什么区别，都是继任九歌一脉，只不过有时候在原恕的观察来看，似乎师徒传承要比血继传承，更加容易引人心性生变]

当年太一为承东皇先生衣钵，闭关半年有余。如今经年未见，我也不知他是否也如云中君这般，因传承之故而心性有些变化。

[原恕看着季离眼中所露的愧疚和怜悯，有些莫名。虽然他们二人初次见面有此冲撞，但也不该以显露这般情绪。他接过季离手中的章子，捏在指尖细细看着，思量之间想到方才季离的心性变化，似乎隐隐之间有了什么头绪]

[如果说方才的季离是受前任云中君所影响，那么现在的季离，应该就是传闻之中那位珍惜人命的有道医师了。想明白了这点，原恕倒也不客气地将章子收好，非但没有想要收回自己要求的意思，反而简单说了几句自己要活人的原因]

药理之间千变万化，以活人试药方能研制出更适合人体的药物，而试药之时若人体有变，又可当做新的疑难问题去攻克。

[原恕说完，过多的也不作细致解释。他会说这些，也是因为季离这般叹息人命金贵的模样，让他看着有些不舒服。他虽不是什么喜欢救死扶伤、见人就救的仁心大夫，但也有身为医者对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等神之境界的追求]

[原恕听到季离提及步殊途，言辞虽然简洁，但也能听出个大概。九歌之中，以东皇太一为首，太一既然能够助新任云中君继位，想来无恙，故而原恕也不再多问。倒是季离之后关于其师的闪烁言辞，让原恕不经意地抬眼，望着这个眉角有一道红疤的青年]

[原恕虽然继任山鬼之名已近八年，但也与上一任云中君差上了辈分。加之十六岁时离开圣墟，来到中州历练，到十八岁时回到圣墟闭门不出七年，本就不喜与人接触的他，对于上一任云中君的印象更为模糊。可是季离却将自己神识有变推于其师，这等以下犯上的大不敬，却让原恕面上有些不悦]

如果你的灵识能轻易被先代影响，说明你也与先代是同类之人。

[山鬼一族自圣墟开创之初，便跟随圣主来到圣墟，建立族群，荣立九歌。对圣主的忠诚，是血脉里带着的。又因家主之位以嫡系至纯之血方以得继，故而尊卑长幼的礼教传统，在山鬼一族里极为严苛]

[原恕虽是不悦，但也知这是自家规矩，便也不再过多言语，倒是唇角微扬，对季离之后的话，有些嗤之以鼻，但言辞却是近乎玩笑的平和一般，打趣说道]

下次？下次我倒希望阿离你能早日撕去这面上的伪善，这样你这云中君做得还可更逍遥快活些！

[原恕边说，边略微侧身，抬手作请道]

夜已三更，云中君一路辛苦，且先到舍下休息，明日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语毕，原恕便在一旁引着季离，往紫颜阁去了]

——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