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

-建元六年·冬-

<又是一年冬，白雪皑皑，洋洋洒洒这漫天飘零，一丝一缕，彻骨的冰寒。素指自那纸伞下探出，一点白霜落于指尖，随即化作水雾，烟消云散，浸入肌骨。拢于唇边微微呵气，一丝白雾袅袅。>

<自南苗而归，绕路于此，燕山府路战火时时紧绷，一触即发。那苍穹之上，雾霾厚重将人难以喘息，这一刻，却又更沉闷了几分。>

<微微将身上围着的皮裘拉紧，往前几步。禾裳紧跟在身后，一只小手拉着她的衣角，瑟缩的模样，似乎初生婴儿来此世上一遭，几多懵懂。回眸垂首，一声浅笑，伸出手将禾裳一只手纳入掌心。那是一种炙热的温度，她虽行走于世，此刻也更像一具行尸走肉罢。>

“月桑姐姐，你的手好冷啊，要不然，咱们找一个地方避一避吧”

咳咳...不碍事，冬天总是这样的。

<执袖掩唇一记轻咳，往前小走一段路，路边横倒几具，眉间微颦，将小女孩遮于身后。>

<月池地处偏远，怎么会有死人在路边。>

<这一隅国，边患不平，安生的是那些隔着千山万水的人，遭殃的却是这些地方的人。纵然心中些许微恙，这脚下的路却是不能停的。长以往来，她总是踩着层层白骨而行，过着食以人血，啖以人肉的日子，可这日子过久了，也是味同嚼蜡。>

<更何况是不相干的人，那些血肉，也无非是经年之后，便将化作尘土，掩入一方土地。就算有人掘地三尺，也只能捞出一截白骨罢了。>

<而她却看见一个人影，牵着一匹马，在这冰天雪地间，孑然一身。回首对着禾裳轻声一笑，将那纳入掌心的小手又握紧了几分，稳下瑟瑟发抖的禾裳，提裙而往。>

<偏是对甚么东西都压不下那些好奇，便是她最大的毛病了。几步靠近，听一人言，眸光落于马背上的尸体。似乎大雪在这里也落了几日了，那皮肉已经是紫青色的，复将目光转于男子面上。>

辽军？

<听他意思，那便是楚军中的人了，她只是有些奇怪，既然是辽军的尸体，那曝于这荒郊野外的，不出几日也会有野兽分食，更何况，在这燕山府更有些警示意味，又何必驼去埋了。>

<目光中深埋了几分意味深长，揽过禾裳的肩，轻咳一声。>

那你又是什么人？

<死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威胁，可眼前，却是一个大活人。>

“好教姑娘得知，我是大宋禁军，就驻在北坡三十里外的濡阳府。”

<男子摘下毡笠，露出里面的盔甲，眼底掠过一丝玩味。她一路来，见过许多昭军，宋军，其实没有上头的管辖，在这偏远之地，也不过是另一伙烧杀抢掠的强盗土匪罢了。而眼前这人，倒像是从古书中走出来的人，那些木讷的少年英雄，最终都没些什么好下场。>

“姑娘可是这幽州本地人？这几日此处常有辽匪出没，却是不怎么安全，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要去什么地方，在下。。。待在下安葬了此人，倒可以护送姑娘一程。”

<这雪大概是更要些时候才停了，胸间气闷挥散不去，禾裳太小，自己不能指望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这种地方有什么作用，只要不牵扯自己的后腿已经是极好的了。>

那...多谢了。

<这是送上门来的好处，她没有理由不收下。一只手在禾裳肩头轻抚，雪落纷纷，倒叫她有些看不清要前往的路途了。大宋的天在变，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等到尘埃落定，谁也不知道。>

<她往前走了几步，男子身侧的马匹去打着响鼻几声往后退去几步，她足下微缓，眸光扫去。>

<这是一匹战马，随着主人出生入死，所以...对于她才会有一种本能的胆怯么。微微侧过头，连声一阵轻咳。可她这副模样，又如何能教人觉得，会成为一种威胁呢。>

濡阳府，可有些远了，小将军就这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将视线落于马背，有些似笑非笑。三十里处，说不远，也不近，只身一人在这里，也就为了替敌军埋葬尸骨么。真是一种让人不能理解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