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仇相抵，如何两清|——原创

宋洁莹

【井外厮杀声不断，我躲在井底瑟瑟发抖，身体蜷成一团，难闻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我知道，即使我能活下去，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丞相千金和全家被灭的孤女，如何相比？】

【我瞪着眼睛熬了一夜，井外已经平静下来，我也从最开始的害怕发抖，到后来的麻木。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连着木桶的绳子突然动起来，我一点一点升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匕首。这下子是真的要结束了吧，爹爹到底做错了什么，圣上要诛我全家，连六岁的我都不留】

【再次回到地面，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这下子我连给仇人最后一击的机会都没有了吧】

宋洁莹

【脸颊上有冰凉的触感，是匕首还是别的兵刃，为什么我没有觉得疼。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少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告诉我想报仇就活下去…他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他】

【不管他是谁，不是仇人就好。直起身子，抬手抹点脸上的灰尘，强撑了一夜终于在这一刻崩溃，我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什么都没有了，父母家人，安逸的生活，以后我能有的，除了这条命，就只剩报仇这个信念了】

宋洁莹

【我哭累了停下来，少年已经离开了。顾不得多想，擦掉眼泪，那些人可能还在外面，我又在井边待了一天，天黑时才从后门溜走】

【除了和娘亲到寺里上香，我几乎没有出过丞相府，娘亲说我还太小，出门不安全。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又累又饿，心底还藏着无法忽视的恐惧。走了好久好久，我晕倒在一处楼阁的门外，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京城最大青楼的后门】

宋洁莹

【六岁之前，我是被父母捧在掌心里的丞相千金，生活无忧，最大的烦恼就是要学礼仪规矩。六岁之后，我是京城最大青楼里众多小丫头中的一个，报仇支撑着我活下去，学歌学舞学妩媚的笑。因为生了一张不错的脸，鸨母对我很好，从不为难。她告诉我这里是上等的风月场，不是那些下九流的窑子，就算真的想要勾引，手段也不能太下流。我总是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屑的，说什么上等下等，还不都是倚楼卖笑，送往迎来】

【不知不觉我已经长到了十五岁，鸨母开始让我出门接客，献艺陪酒，最开始的客人只是些附庸风雅的酸腐文人，听他们对着我这个青楼女子谈诗论词，只觉得头疼。两个月过去，我的客人多了在朝为官的人，听他们说一说时局，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偶尔却也能听到一两句仇人的事。九年前满门全灭的丞相府，已经是不值得提起的过去】

【夜幕降临，青楼真正开始热闹起来。坐在二楼栏杆附近的酒桌上，执起酒壶为身边的刘大人斟酒，被人拉住手腕扯进怀里，美目含嗔横他一眼，娇笑着移开视线。那么巧，居然在一楼的人群里，看到了那双平静无波的眼】

宋洁莹

【当时只有六岁，可对一切都记得很清楚，包括救我一命的那个人的样子。楼下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他了，我不会认错那双眼睛】

【目光交错，心思还是要放回酒桌上，总不能起身离席到楼下寻他，没什么意义】

“你们瞧着，那位，气数是不是也快尽了”

“诶，这话可不好乱说，刘大人，您这酒还没喝，人就醉了”

【那刘大人自知失言，哈哈一笑就把这事带过去了，几人又找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说。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我却总觉得是在说那位王爷，若真的尽了气数，我的仇该去找谁】

【送走了刘大人，刚一转身就被小丫头拉住，说是鸨母找我。鸨母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拉着我的手嘱咐了两句可有可无的话，就让丫头送我出门】

【莫名其妙的上了马车，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个人，难不成他刚才也看见了我？习惯性的笑了笑，张口便问】

你是谁？

宋洁莹

“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他这样回答，我便不再多问，我相信他说的，一会儿就知道了。一路无话，马车停下，下车看到眼前的牌匾。不敢置信地转头看他，愣在当场】

【当年救我一命的少年，居然就是害我全家的仇人的儿子…我想要逃，没等抬脚就被他拖进了王府，路上婢女一声声喊着世子，都是在提醒我他的身份】

【到了他的房间，他终于放手，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仇人之子…当年为何要救我。我感念了九年的救命之恩…如此可笑。心里再恨再怨，也没办法改变什么，救了我的，始终是他。我抬起头看着他，眼圈泛红，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

恩仇相抵，我们两清了…

【不想在仇人的家里多留一刻，踉跄起身，只想赶快离开】

宋洁莹

【硬生生被他扯进怀里，肩膀撞在他胸口微微有些疼，咬唇挣扎了几下，因为他的话停了下来。落在我身上的那颗心？我竟不知道王府世子，居然这样会说笑】

相见不过两次，你倒是告诉我，你的心是给了一个六岁的小丫头，还是给了倚门卖笑的青楼女？

【恩是他的，仇是他父亲的，这话不假，然父债子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我全家几十口性命的仇，凭他救我一人性命便抵消，确实不划算】

【扶着他的手臂在他怀里转身，仰头看着他，换上对着镜子练习多遍的笑】

你不愿背负你父亲造下的孽，我可以继续感激你的恩情，那你父亲的仇，我该如何同他清算？

宋洁莹

别这样笑？那笑应该是什么样的，六岁之后，我都是这样笑的

【从灭门那一刻起，我哪里还有用心笑的权利】

【任何人跟我说要帮我报仇我都可能相信，唯独眼前这个人不一样。我不信，他会为了我做出杀父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帮我报仇？你要手刃生父么？

【被迫看进他的眼睛，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还是那样冷静淡漠。鬼使神差，我居然答应了他的交易，我点点头，跟他说好】

【委身于仇人之子，我一定是疯了】

宋洁莹

【他说要我，却把我安置在隔壁，日日在人前做亲密之举，人人都知道端王世子身边多了一个出身青楼的新欢。在人后我自然是尽力躲着他，而他居然也不反对】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明白他的用意，直到几个月后，他拉着我去前厅跪接圣旨。看着颓然倒下的端王爷，顷刻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从云端跌进污泥，确实比直接要他的命更让我痛快。我转头看向江莫言，能把亲生父亲弄到如此境地，要费多少功夫，绝不是短短三个月就能够的】

【宣旨的公公许是过去受过王府恩惠，大发善心给他一刻钟与家人话别，自己则到门外稍作等候。除了我和江莫言，厅里只剩江若寒和他嘤嘤啼哭的姬妾，当年那些人杀进丞相府的时候，我的家人可是连哭都来不及就被结束了性命的】

【我起身拍了拍裙上的灰尘，出门前对着江莫言大声道】

你这样大义灭亲，圣上却把你也贬成庶人，真是可惜…

【语毕昂首出了前厅，身后之事，已经与我无关了。边境路远，端王掌权多年定然有不少仇家，他能不能平安走到边境可说不准圣上想必也不会多管。也许，不是非得亲手杀了仇人才算报仇】

宋洁莹

【出了王府，我又迷茫起来，如今仇也算是报了，我该去哪里？难不成要再回青楼卖笑…】

【江莫言居然追着我出来，对了，我们的交易还没结束。当年救我一命的是他，如今帮我报仇的也是他，也许他说的没错，他父亲的孽，与他无关】

我既然答应了这笔交易，自然不会反悔

宋洁莹

【原来他苦心策划的，不止是如何让江若寒伏法，还有王府倒后，他该怎么生活。想象中的塞外该是有绿绿的草和白白的羊，到那里生活似乎也不错，至于眼前这个人要如何对待，以后再说】

【卸下了身上的仇恨，人生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和江莫言到了塞外，如约做了他的妻。几年过去，自己也弄不清，是否真的像他当年说的那样，我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妻。我只知道，我又重新学会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