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出声|——原创

陈远之

【从小我就知道，我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小未婚妻，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云儿，听我娘说，她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只因刚牙牙学语之时，指着未来岳母隆起的肚子，不停地叫着云儿、云儿，因此便以云为字，作为了她的闺名。不管是真是假，我喜欢这种说法，就像是一样东西完全属于我一样】

【后来朝政变动，我爹升官上京，匆匆道别，甚至都没能看到她出生。直到六年后，她的父亲也某皇室的举荐，升了官，也来了京城，于是便有了第一次与她的见面】

【那天，我娘应她母亲之约来她家作客，来时的路上，我知道我即将见到从小就存在心里的小未婚妻，表面上我一如继往的木着脸，实则内心却生出一些紧张，我不知道我的未婚妻会不会喜欢这样的我，或者，她知不知道有我】

【很快，蒋府到了。像个小大人一样在客厅与未来岳母见了礼，随后便听她说自家闺女带着其他一些闺秀去了后院玩起了迷藏，我皱了皱眉，仿佛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一般，我的心底里涌起了一丝不愉。】

【我朝着母亲看了一眼，她立刻知晓我的意思，向我点了点头，于是我对着未来岳母行了一礼，在下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后院】

【刚走到一座假山，便听到好几声脆响，像黄鹂一般，悦耳动听。我不知道哪一个是我的小未婚妻，为避免冲撞，我选择躲进假山里暗暗观察】

【刚刚在假山里藏好，就发觉方才的声响这会子居然听不到一丝一毫，我想，大概是各家闺秀们都藏了起来，只是不知道谁是那个捉人的孩子。我一边竖耳听着外边的动静，一边在脑海里想像中未婚妻的样子。这时，忽然在假山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我回望过去……】

陈远之

[背光之中，有一小小的人儿轻声走来，还未来得及开口，她温热的手指便压在了唇边]

嘘——别出声。

[斑驳的光线之下，她慎重的模样，与她脸上的稚嫩完全不符，却没由来得多出几分不凡来。我大概是疯了]

[眼见着她咧开嘴一笑，又快速地跑出了假山，我心底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她就是我的小未婚妻蒋云]

[这意外的初遇，让我原本有些抑郁的心情消散了不少，至少，对于这个念了多年的小未婚妻，我还是挺满意的。]

[有了答案，便没有再藏下去，起了身便去了客厅找了母亲，回家的马车上，我对着母亲轻轻地点了点头，尽管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是母亲却是明白我的意思，她欢快地拍着手，已经开始计划等那个丫头及笄后就去商议婚事的一系列礼节所需物品。我闭上了眼睛，靠在车厢上休息，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人们常说，天亦有情天亦老，大概是上天总看不惯世人过得太顺利，总是想方设法地出此难题，能过便是福，不能过，就是祸。是福是祸，端看个人的造化了]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晚，因此，当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很快就到了除夕。这一天，父亲给家里的下人们都放了假，除了几位无家可归的老仆人外，家里便只剩我和爹娘三个。厨娘做好了饭送进客厅后便也回了自家团圆，我端起了酒杯，给上座的爹娘敬酒。苦涩的味道在口里泛了开来，还未来得及喝口汤缓缓，家里的大门便被官兵粗暴的撞了开来。]

[混乱之中，母亲将我放进密道里逃生，而我，却被迫在已被封死的密道下听着上方传来的杀戮之声。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待一切平静之后，我从密道出来，悄悄地前往自家，却只见大门已被贴上了封条，百姓皆在谈论，父亲参与了宗室谋反，被压进了天牢，以待明日午时处斩]

[我心下慌乱，唯一知道能帮我的，只有与我自小定了亲事的蒋家。我忍住了内心极大的悲痛，用泥土弄脏了自己的衣袍和面容，乔装打扮来到了蒋家，得到的却是与自家同样的情形。这一刻，我只感觉天地都崩塌一般，一口鲜血当场便溅在了她家门前的石狮之上。]

[我望着灰暗的天空，在陷入晕迷之前，暗暗下定了决心]

（到底是谁要害我们陈蒋两家！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陈远之

[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救我的，是爹曾经帮助过的一家农户，而爹娘早在两天前被压到菜市斩首，与之同行的，还有蒋家一家。我红着眼，不顾前来阻拦的老人，下了床，便往菜市场奔去，只是还未出院子，便虚弱地躺倒在地。我望着被乌云遮盖的天空，任泪水在脸上横流]

[晚饭后，从老伯的口中，我得知爹娘还有蒋家一家人的尸首被扔在了乱葬岗，老伯本想去收尸，无奈当时我正高烧昏迷，故而他只能留下照顾于我。我向老人寻问蒋家情况，得知蒋家一家全被抓，但并没有看到蒋家小姐的踪影，我想，她大约与我一样，被自己的爹娘想办法藏了起来。]

[我跪在地上朝老人磕了三个响头，便与他告辞。爹当年帮助他的情份，他早已在救我的那一刻还清，如今我的身份乃朝廷钦犯，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连累了他。老人终究抵不过我离开的强烈要求，只含着泪，趁夜将我送出了村]

[我忍着脚被磨破的痛楚，冒着风雪，一路摸索着来到了乱葬岗。灰暗的火把照不亮整个地区，我一具一具尸体辩认着，终于翻到了爹娘和蒋家夫妇的尸首。我用捡来的草席将他们的尸身和头颅包在一起，再一具一具背到了偏僻的林里，挖了整整一夜，才挖了两个大坑，将他们分别合葬在那里。]

[天亮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雪，将刚刚垒起的土丘覆盖。我对着他们未能立碑的坟墓暗暗起誓，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经历过这场大变，原本还算开朗只是有些内向的陈远之已经彻底死去。我一面躲着朝廷搜索的官兵，一面暗暗调查着这场大变的主导者。午夜梦回之时，偶尔会想起那日假山之中那人指尖所带的温度]

（只是云儿，你究竟会在哪里？）

陈远之

【从官宦之家，到罪臣之子，再变成了朝廷钦犯，不过一个夜晚，便是天翻地覆。然而想将天再度恢复原状，却花费了整整十年】

【经过十年的暗中追查，我终于查出构陷陈家的罪人是谁。经过一年的细心策划，我最终潜入了那人的府坻，将他欠了的人命讨回。我没有像他那样对他家里的人斩尽杀绝，只因从小父亲对自己的教导，罪不及家人。虽然那罪人对我陈家下手从未手软，尽管我早已不再是陈家官家子弟，但我不能违背父亲教我的一切，不能将自己变得与那罪人一样。】

【而后果便是，我在逃离他家之时，便被他起夜的小儿子发现，然后大声呼叫，引来了家丁守卫的追捕，我开始反思自己，父亲所教，究竟是不是真理。我还该不该继续走父亲的路。然而如今的形势，早已没有我思考的余地，要么被他们抓住就地处死，要么被发现朝廷钦犯的身份，然后被押到菜市场斩首而死，就像我的爹娘一样】

【可是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找到陷害蒋家的仇人，我还没有找到我那从小指腹为婚生死不明的未婚妻】

【鼻梁间传来一阵阵脂粉香味，我灵机一动，翻过围墙，躲过被酒灌得烂醉的汉子，正准备从偏门闪过，已听得追来的官兵到处搜查的声音。情急之下，我推开了近在咫尺的门，将手中的刀架在那坐在镜前梳妆的女子颈边，正要开口出声威胁于她】

陈远之

嘘——别出声

【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女子却突然转过身来，那有些熟悉的眉眼乍一入眼，却让人恍惚回到了多年以前。而这句萦绕在心头十年之久的提醒，却又让人生生从梦中惊醒】

【掩住心中的诧异，转身躲进了屏风后面，听着她巧笑颜兮与追来的官兵周旋，原本还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出卖自己，但一想到那张脸，却不自觉地相信她几分。果然，不多时便听得那些人已远去，也由此可见她十分擅长此道，而这，并不是一个初来乍到之人能够做到的……】

【想到此，突然心中一寒，终于想起为何她看起来那般眼熟，她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他们都走了，你出来吧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只是如今却多了几分媚态。闻言，顿了半分，这才艰难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带着苦涩的笑意，看着她依然美艳的面容，想要说些什么，想问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想告诉她我报仇了，可是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开口，犹豫半天，终于张口就道】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话一出口，便知是个极大的错误，然而看到她陡然间苍白的脸，一时间只能纠着心痛，静静相顾无言】

陈远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想要开口反驳于她，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是陡劳，有些伤害已然出口，便没办法再回头】

【看着她重新妆点后越发艳丽的面容，忍不住开口】

你……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的！
我……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你！

【洗清污秽？谈何容易？这世间谁又是真正的清白？那人害了陈蒋两家，如今他又命丧我手，都是染了鲜血之人，谁比谁干净？只是蒋云，她一介可怜的孤女，谁又来怜惜于她？不管怎样，我一定会想办法将她从这里带走】

【下定了决心，便趁夜跳窗而离】

【原本是计划将她从那地方劫走，从此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去乡间隐居。然而因为这夜的刺杀，导致全城戒严，想要从这离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想要逃开官兵的追捕，也花费了不少时日，但我依然在暗在计划着，待风声渐息，安排好一切后路，便是我带她离开之时】

【一年时间眨眼即逝，先皇驾崩，新皇登基，此刻刺杀案早已沉淀，而所有离开的后路也已安排妥当。正当我已计划好时日准备去告知于她之时，不知是否是老天开眼，新皇居然下令重新彻查陈年旧案，查明我父亲当年的确是被人构陷，就这样，陈家在上位在一念之间灭门，又是一念之间重新恢复了名誉，只是死去的人，却再也无法活过来了】

【上朝谢恩的那一日，新皇见我早已及冠，又念及我所受之苦，欲从本朝五品以上官家选一闺秀为我赐婚，然而我婉然拒绝了，只言早已与人定下婚约，不可做这违背信约之人。新皇大抵是想展示他的宽容大度，竟也未再勉强，只拍了拍我的肩，便让我离去】

【我换下了朝服，穿上第一次见她时的颜色的衣裳，避开了人群，来到了她所在的地方。】

云儿，我来带你离开！

陈远之

【缓缓走近，看着她依旧明艳的容颜，苦笑】

云儿，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你还以为，我会在乎什么名声吗？

【听着她自说着贬低自己的话，心一疼，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云儿，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你是我从小就认定的妻子，没谁能比你更干净！
云儿，你跟我走，我要娶你为妻！

陈远之

【她的应允，让我心中一喜。虽然我可以用各种方式让她答应，但哪一种都没有让她自愿来得更让人欣喜】

【她问及身份问题，早有应对，先前计划隐居的一系列安排，如今便可派上用场】

我会向大家宣布，你是我落难时遇到的农家女，因感激你的搭救之恩，故要娶你为妻！
你不用担心会被人拆穿，以后你就在后院帮我打理家宅便是，不用出外抛头露面，便不会有人 知晓你的身份！

陈远之

【事情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顺利，原本做好的安排并未全部派上用场，不过我终于如愿娶到了从小就驻扎在心里的云儿。】

【我依然叫她云儿，不过她不再是蒋氏，而是江氏，陈江氏云娘，江湖一户以养蚕为生的农户之女。婚后家中大小事务亦有管家在忙，她只需养养花看看鱼，偶尔兴起了再绣点东西做些衣裳，便已足够，只是成亲一年，我却发现她再没有初见时那般纯真无暇的笑容。我知道，这就是代价，故而往后，也再不勉强她，她爱笑便笑，不爱笑，便一直保持这样，也是幸事】

【因云儿的身份敏感，尽管新皇已将曾抄入国库的东西还给陈家，但家中仆从依然不多，少一个人接触到她，便多一份安全。这一日刚下朝，原本想去书房再处理一些琐事，突然想起晨起时云儿说起身体有些不舒服，后来虽让人请了大夫来，但因时辰已到，便只得先去上朝。这会回家，便首先去了后院，看看云儿是否有事。还未踏进房门，便已见她迎了出来，这还是这三年来的头一遭，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快走几步来到她身边，扶住她的手，见她脸上有了些真实的笑，开口道】

云儿，大夫可有说了什么？

陈远之

【听到云儿说有孕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有些飘忽，不是没有想过将来我与她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却从来不肯深想，尽管一再告诉自己，过去已经深埋地下，但她的身份，总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它落下的时候，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毁灭。】

【而今她告诉我，已有身孕，我能做的，便只有更加严密地保护她，保护我们的孩子。我请了城里比较有经验的大夫每隔几天便过来府里请脉，以确保她们母子的平安，各种名贵的药材，只要大夫开口，便是想尽办法也要寻了来给她安胎。早在七个月大的时候，便已经给她选定了稳婆，甚至交待了稳婆住在府上，以便随时听候命令】

【八个月大的一天，我正在上朝，突然感觉心中一悸，冷汗直流。我心生不好的预感，下朝后便见下人等候在外。不及多问便匆匆回府，见下人从外面请进一位稳婆，抓住一问，这才知云儿不慎动了胎气，而原本的稳婆今日家中临时有事，请了一天的假，要明日才能回，下人没有办法，只得一面派人守在宫门等我下朝，一面派人去请了城中其他稳婆】

【我赶到后院，听得云儿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从先前的激烈，渐渐变得无力。我脸色惨白，不顾众人阻拦，进了产房，一眼便瞧见她虚弱地躺在了床上，冷汗浸湿了她的乌发】

云儿，云儿，我在这儿，你坚持住，坚持住！

【或许是她听到了我的声音，又或许是母爱的伟大，疼了一天一夜的云儿，终于生下了我们的女儿。我让稳婆把女儿包好放在一旁，便紧紧握住了云儿的手，心疼她的付出，也在心底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不让她经受这样的痛楚】

【经过好一番调养，云儿生产紧亏损的身子终于有了起色，面色开始红润起来。这一日，是我们的女儿百日的大事，应了云儿的要求，并未大办，只叫了几个好友来家里吃了点宴席，不多时便散了】

【我回到房里，看着灯光下抱着孩子亲热的云儿，凉了许久的心终于感到了温暖，真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不知是不是太过幸福，总会让人心生不安，我是如此，云儿亦是如此。我看着她恳求的眼神，感觉到那温情之下深埋的恐惧与绝望，我抱紧了她，亲吻她的头发，却始终不敢开口拒绝她】

好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为着这锥心之痛，为着这未知的未来】

不过云儿，你也要答应我，不到不得已的时刻，你不要轻言放弃，无论如何，我都想与你白头到老一辈子！

陈远之

【那一日的谈话之后，我与云儿之间因为有了女儿，关系变得更加融洽，偶尔她也会亲自下厨，然后为我温一壶酒与我小酌，日子便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我知道这是我渴望已久的幸福】

【女儿七个月大的时候，已经学会满地爬了，虽然还不会说话，但那双像极了她的眼睛，每当看到谁的时候，就好像会说话一样，我和云儿都爱极了她，只想把世间最美最好的东西都给她，甚至云儿还把她要穿的衣服都做到了好几岁。我时常打趣她，说要是女儿长得太快，她做的衣裳怕是穿不了了】

【我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却不料，那一天来得这样快】

【这一日下朝后，皇帝将我叫进了尚书房，也未曾言明何事，却只是用他那狐疑的深不可测的目光一直看着我，我仔细思考了近日来所上的奏折，并未发现什么过错。因而对上他莫名的目光，只感觉心中有股不祥的预感。直到上座之人突然开口，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不知我是如何出得宫门，只待我浑浑噩噩回到府里之时，却看到下人慌张的走动。我心下一寒，快步走到后院，却刚好看见云儿将那杯酒全数倒进了嘴里】

【我哑然失色，只觉得天地突然都灰暗起来，眼前晃动的，只有她那双同样像会说话的眼睛，闪闪发亮】

（云儿……）

陈远之

（嘘——别出声）

【她的唇无声的嚅动着，眼神里没有怨愤，没有不甘，有的只是初见时照射心底的那份温暖。她的眼底，不再是从前那般冰冷无波，我看到了她的留恋，也看到了她的期许。】

（我答应过你，要好好守护我们的女儿！）

【我只能咬紧了牙关，站在原地，用尽全身之力，才能勉强压制那股颤抖地冲动，直感觉嘴里传来血腥之气，才猛然回过头来，正好撞见那宦官看过来的眼神。】

【我肃穆了神色，看起来对于眼前的一切未曾有任何异议，甚至连都扶她一把都不曾想过。那宦官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最终将另一杯毒酒撒在了花坛里，临走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让我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天色渐黑，下人没有主人的命令，不敢擅自掌灯。黑夜之中，我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刹时间回过头来。我轻轻走过云儿身边，忍住回头的冲动，走进房门，将女儿抱在怀里，感受属于人间的暖意】

【我靠在女儿的身上，无声地流着泪，嘴唇嚅动，依稀是幼时听过的一首歌谣】

……连又连，我们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是等三年……

（云儿，我只会等到女儿长大，就来陪你，你一定要等我！）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