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书院

———建元五年·冬———

[山势巍峨，奇峰入云，难得回归幽州故地，如何不来登这燕地第一山？]

[举目而望，但见一片莹白，前日大雪封山，如今冰雪初融，山路湿滑难走，偌大石鼓山空空旷旷，天地俱寂，便似只有自己一人。伸手哈了哈暖气略缓了手指僵劲，石鼓山西峰怪石嶙峋，攀爬困难，左右无旁事扰心，倒不如一试。]

[西峰陡峭笔直，果然难爬，一脚紧紧踩住山腰碎石，手上使力单手攀住一块山岩，展开右臂尽力舒张，终于扯住一条粗壮枯藤。紧扯两下，似乎十分稳当，这才松开岩石，双手拽紧藤条，手脚并用，缓缓向上爬去。]

[终日风吹日晒，藤条虽韧，却不再结实如初，何况连降大雪，成串的冰溜垂下，愈往上愈加困难。攀得数丈，手中猛然一滑，被坚冰割出条细长口子，晶莹剔透的冰锥登时被染作鲜红。]

嘶……

[温热鲜血连着手掌被粘在藤条之上，如此偏僻艰险之处，只有靠一己之力脱险。一咬牙，一用力，舍了那一块皮肉将手拔起，撕开衣襟上一片布条，牙齿咬着艰难缠上右手伤处。舌尖一抵上牙，提气飞攀而上，眼看离崖顶仅有几尺。]

你放手。

[一时哭笑不得，怎的这天寒地冻荒无人烟的还遇上了如此一个呆板侠客。想自己虽然方及弱冠，才智身手同辈中皆是翘楚，如何肯甘心被人环着腰救上崖顶？提膝顶人小腹，右手捏人手腕一拧，两人身子登时下落。左手猛然扯住崖边藤条，改做自己手环人腰，哈哈大笑道]

兄台可是吓到了？这石鼓山我爬了数次，兄台不必担心。

[因着不过寻常嬉闹，出手都有分寸，莫说伤人，便是痛都仅仅片刻。]

[这人脑筋虽然死了些，力道倒是很大。被人捶了两下，天寒地冻的痛也真切，心道不若吓他一吓。]

我可放手了。

[右手假意一松，倏忽探指成爪攥住人衣领，两腿往人腰上一盘，再将人套住，如此两人重量全压在左手藤条之上，学着他一本正经道]

你这人真是颠三倒四，本少侠爬山爬得正起兴，你却这般糊里糊涂的搅和了。

[往日鲜少与人胡闹，今儿这一番胡搅蛮缠自然新鲜，摇头晃脑正待再挤兑人几句，左手一滑，连着藤条被扯下寸许，心中一惊，抬头看去。隔着浓浓山雾水汽看不大清，但已隐约可见崖边生藤条处正磨在一块大石边缘，这样恐怕坚持不了多久，猛的惊出一身冷汗。]

兀那汉子，你自己能上去不，我一下可带不上两人。

[听人哥哥弟弟的胡叫一通，乐得连紧张都快忘记了，动了动腿调整了姿势，倒真没想过将人如此踹下去。]

这可是你的小命，抓紧了。

[松开揪人衣领的左手，两手一上一下攀住藤条，身子大半荡在空中任人死死抱紧自己大腿。两条掩在冬衣下的胳膊肌肉虬结，手上青筋暴起，拼力又爬上几步，右手伤处崩裂，纵是数九寒冬，头顶仍有豆大的汗珠滚落。]

[眼看离崖顶仅一步之遥，藤条终于崩断，左手狠狠一拽断藤，借着力道反向冲上些许。腰腹使力上勾，猛地将人踹至半空，手在人臀上狠击一掌。]

[几个动作不过电光火石间，竟当真将人送上了崖顶，而自己下落的力道却越加猛了。眼见崖边一道沟壑，强自伸手抠住石缝，两脚蹬住一尚算平缓之处，向崖顶艰难伸出右手，道]

兄弟，拉一把。

———建元三年·夏———

[渭水奔涌，其声若雷，偶尔一二鸟鸣猿啼夹杂，恰是立夏时分，万物繁茂。俯卧老树虬结枝干下，双眼紧盯数丈外一只四尺白猿。]

[石鼓书院原是幽州读书人的圣地，自己虽只读了两三本歪书，可也想来此见识一番，沾沾孔孟先贤的仙气。谁料莘莘学子书声琅琅倒是不假，却在山腰处遇见这只肥硕白猿。]

[猴本取的封侯意，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白猿，正是大福气。如今偏巧叫自己寻到，可不是天意如此？想想家中二老年事渐高，自己为人子往后又不能常伴膝前，索性抓了这只猴儿做父亲今年寿礼。]

[如此想着，小心压低呼吸，暗提内力，向那白猿背后逼近。]

[脚尖点地，凌空拔起丈许，左脚一蹬树干，借反冲之力再度跃起，而那猴儿仍未察觉，不由暗喜。]

[眼看便要捉到白猿，身后却猛的一声响起，顿时如炸雷般惊得猴儿弓腰一跃。手指将将在那四尺半长的尾巴尖蹭过，只抓得一把猴毛在手。再抬眼看去，那猢狲一张红脸上写的尽是嘲笑。]

叔叔什么叔叔，未老先衰么！

[原本也不是什么一本正经的料子，纵是父亲千般打磨，如今仍是少年心性多些。忿忿回了一句，头也不回仍旧盯着在那“搔首弄姿”的白面猢狲，手腕一抖，用上掷暗器的法子扔出颗松果。]

呔，看招。

[这凭身高看年纪的法子还真是头一次见，不过话说回来，如此一来岂不是在夸自己长得身量修长仪表堂堂？转念一想，也就没了与人理论的意思，心满意足受了这小童满口的“叔叔”二字。]

抓便抓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大人做事你不懂。

[小孩儿向来是不懂事的，再者这原因三言两语一时还说不清楚，索性做一次倚老卖老的事儿，老气横秋道。]

[那猴儿也灵巧，见了松果只不慌不忙用尾巴一勾枝桠，硬生生荡到旁的树上，转过头又是一番呲牙咧嘴，贼兮兮地跳到低处，身形掩在丛丛矮树中。比量了下高度，若亲自去树丛里抓猴儿，实在是有些没面子，想起那小矮子也躲在里面，立时大喜。]

小孩儿，快帮我捉了那猢狲。

[年纪不大，倒学会了索要好处，现在的小孩子果然一个个都是人小鬼大。眼珠子转了一圈，暗自寻思该许他些什么。]

[这次离家毕竟匆忙，食粮带的不够，盘缠更是没有，本想着去荆湖看看水乡景致，谁料刚出燕山府便得打道回府，这还是遇上了人同行的结果。]

[一摸怀里，零零散散尽是些小玩意儿，一路走来都是看见新鲜东西就收着，如今一时真拿不准这小孩儿能看上什么。]

你想要什么，说给我听听。

[忽的树丛里一抹白色闪过，正是先前没影的白猿，心下一急，可别又等它不见，忙指着那处叫]

诶诶，看见没，你先给我抓来再说。

嗯，一定要捉到。

[看人百般阻挠，先前又故意惊跑这猴儿，大约明白是那小孩儿不忍心。想想又加了一句，道]

放心，伤不了它的性命，只是捉来陪家里老人解解闷。

[再听人言几乎吐出一口老血，要星星？怎的不说要天上明月？指着人“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才平复下来。]

星星是肯定不行的。这样，你若是抓来了那白猿，我教你功夫，等练到深处，上天下地还有什么是你做不了的？

[他这年纪的心思自己也是了解一二的，自信功夫的诱惑可不是个小娃娃能挡的，想当初自己不也痴迷于此，想着有朝一日练成绝世神功去行侠仗义？只还没等自己高兴，已见人一脸无辜地将那白猿放跑。]

你这小孩！

[白猿珍贵，活了这许多年也仅见此一只，此时追那猿猴可比同人置气紧张多了。一甩衣袖，也懒得再多说，亲自进到树丛，往那猢狲不见的地方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