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陆驿站

=====建元五年 春=====

【曾听一个酒鬼说，他心里住着一个美人，日日夜夜这美人仿佛就在他身旁。可我见他饮酒过度，黯自神伤到面黄肌瘦，身边哪里有美人，不过是个邋遢客在思春。而如今，我心里住的是一把剑，我日日夜夜都摸不到它，所以我要找到它。人生在世，喜欢和不喜欢，万万不得藕断丝连。如今，我的藕只是逃了...】

【傍晚的云间红霞流动，拿着他画像的指尖也被霞光点了层薄红，这些时日沿路寻入镇州，一路风尘仆仆毫不耽搁。劳顿到灰头土脸，极需沐浴梳洗，眼见天黑，准备投栈。】

【夕阳西下，风吹山头渡上一串铁风铃，闭眸对天幕乍现的银河。异样在他乡，袖飘飘然，心漏跳三发。摘下手上的金钏，扔进了渡桥下的水里，就此许了个愿，如今日能遇见那把剑。】

【是夜，长发被风吹得潇洒，手腕轻巧，原是没有了一件金物来缚身。投栈时候，抬首遇见之遇见，脚步退了三四，匆匆向后旋身躲向梁柱后。偷看楼梯之上的人，只是那把剑，一眼便是不能忘记。】

【观了四周，是个旧得不能再旧的住处，来往人杂，拉住忙得晕头转向的小二。塞了一锭金入小二手中，嘱咐他酒菜慢上，先为方上去的那位客官准备洗澡的水，教他说些机灵的话定要让他先沐浴。这天气本一路风大灰大，沐浴也是合情合理。酒菜之类，要了烈酒，待他沐浴，再让小二送。】

【小二妥当的去办事，择了他隔壁的房住下，陈旧木板相隔，动静清晰。眸里凝着的光认真了许多，大约是从对一把剑的执意开始。】

【在他隔壁听动静真是一清二楚，唇上一直愣一会儿又笑一会儿。那一厢水声一下一下的满了桶，这一厢已蹑手蹑脚透着隔板的缝儿偷看，期间，双手捂住了眼睛，低低惊叹】哎呀...【本把脸挪开，可一想我又不是正人君子。蹲身在那里狠掐大腿，一个痛得醒神继续偷看，本眯着一条缝儿的眼睛逐渐的瞪大】呵...

【忽然房门响了，原是那端着酒菜的小二，与他一笑又塞他一锭金子要他注意，勿要人来这拐角处打扰。也好，他和我寻的都是角落的房。由小二引路打开了他的门，小二向里道“客官，酒菜都备好了，给您放在桌上”，于此时浑水摸鱼的进去，蹲在了屏风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剑，心仿佛要从怀里飞了过去。暂是摁耐心情，身后屏风不住的水声，眼眸即刻眨了三下，呼吸不畅...】

【屏风相隔，忆起那日大树间相距不过几步，未曾能得手，静默中笑了。尔后，只失神的缓缓回眸，凝望着屏风后那灯火模糊了的影子，你就不能把剑让给我么...】【何时，帝姬也从容的成了痞子，剑或许真成了祸水，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倒是我欺负他多些。】

【像是哪般的决绝，手里握紧烈酒的瓶子，咬牙伸手将他屏风上的衣服全都抱进怀，踩着极快的脚步逃到烛台那边。】【神话故事里讲天帝的女儿下凡沐浴，牛郎偷了她的衣裳，论是有法术的仙女也羞怯不得起身相追。牛郎要她答应嫁给他才肯将衣裳还回去，仙女果真成了他的妻子。如今，效仿着偷了他的衣裳，指望他把剑送了自己。】【这会儿，窗外天上的星河极美，仿佛是王母娘娘仙簪划过的那一条。旁外杂声都静悄，抱着男子的衣裳在一角惶恐，人间便是这般好笑。】

【夜色正好，缓缓起身，影子从脚下映上屏风，右手的酒瓶一个倾倒，烈酒撒满了他的衣物，捞过烛台将他衣物点燃...瞳里的火光熊熊而起】

【步近屏风，不答他话，手上使力将那屏风推开，唯一的分隔挪了去，坦然相见真面目。】

【都说做恶，必然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鼓起勇气这般相见，表情木着说不出话，身后他衣裳被火烧去了一半。】

【背脊上生些凉，豁出去好办，可如今一鼓作气未成气候，眼下发呆得厉害，如何...】

【接住皂巾抱怀里，没敢出声说话，脚尖儿抬在半空，面色难以置信，静静的望着他。本来总是凶巴巴的一个人，何以会笑。】

【夜海里的星子都沉云出云好几个回合，端端的就在此不能信他的笑容，足上发酸，未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地。手攥在裙上，搓着丝带，挣扎许久，用劲让脸上撕扯出一个狰狞的表情，不过用力过头整张脸通红】

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来找你要那把剑【仗着他这般无衣遮体是不会出来的，给自己鼓着劲儿，小步攒足了速度，跑到他剑的旁边，虽是离他近些，眼睛看着房顶，本是霸道的横话说的轻飘飘的】你衣裳都没了，把剑给我，我还你衣裳...【说完，咽着干着的喉，不知该如何表达，反正总是要他这把剑。从开始到现在心里一直数落自己这般没用，最后一句话用牟足劲儿吼他】你给不给！

【心从山巅上滚滚的进了江海，差些再差些便就能摸它一摸，指上离剑还差三寸就此被生生拆散，为何你就是不成全？世上能逼我眼发红的人他是第二个，第一个是天上琼楼逼我脱光的坏姑娘。】

【然，确实不是什么好兆头，只是他电光火石般的速度里，我的眼睛好似还是看见不该看的...】

【翻身便是被扔进了木桶里，不知道是被撞击的还是怎了，鼻下淌着温热而腥味的血，好不容易从桶里爬出半边身儿，咳嗽着指着他骂】你好无耻，无耻把剑给我！【浑身都是水，湿透透的，还是洗澡水，温温热热的浸泡着，恼着，把脸上水抹了又抹】你可知道我是谁

【忧郁的望着他那面儿，在水里扑腾了半响出不来，急着随口就说】我才不要你当臣子，要把剑都这么小气，一点都不听话。

【兀自转了个圈儿，困在那里的愈发忧郁，他倒是穿戴整齐吃吃喝喝，在水里蹦了几下无果。个子比他矮了好些，又没武功，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

【受了极大的罪，再蛮横也是被制住了，泪眼汪汪的，鼻子还在滴着血。从小都被护得紧，每逢鼻子出血总是很久才止得住血。这般模样，双眼无辜，哽咽抽泣】你的手哪里有留情，就是你把我弄成这样【无耻什么无耻，你就最无耻，下一次还能更无耻么，就在心里头腹诽，怎么敢再骂他。】【血流的多了些，立在那里害怕的哭】啊....

【哭着立在桶里，手摸着桶壁让自己能站稳更用劲的哭，屏风挡在眼前，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伤心。数落是归数落和着哭声在一起，分明就是有气也无力抱怨】

就是你欺负人，我比你矮，比你小，又是个姑娘，你就不能让一让我

【呜咽着换口气儿，期间间隔着咳了几声】我只是喜欢你的剑，天下那么多剑，偏偏你就不让我，还骂我，吓我，对我这么差。

【哭得脱力，血流得倒是快，被拎着出来的时候，捂着鼻子虚着声儿，气不打一处直言不讳】谁叫你在我面前穿衣服的

【一直低着头看着地，窗那处被风吹得半开半阖...，这般和风扑面的时候，抬起了脸，仰着他的眸】那你扮个姑娘给我瞧【嘴里咸腥味道甚重，因是血都从鼻里灌入了喉咙里，正脸对视】我随你学...

【望着他的眼睛，可他忽然别开，许是怕了什么，胆量蓦然足了些，把脚踮起来不想那么矮...】

【恰是身方起，下颚那处有所遭遇，须臾间灵台清明些，惊愕中半张着嘴，语在嗓中千钧塞。】【他嘴在动，耳朵都听进去了，咕嘟...嗓里咽下一口血...】

【静，夜静的很，屋子一角的蜘蛛网黏上了个虫儿，看看虫儿，再盯着他的笑容，脑里混沌着。摇头，再摇头，捂住自己的耳朵大叫起来，哪里管什么，正如他讲的“张牙舞爪”的乱跑，头“嘭”得撞了好几回墙，急着找门逃。】

【两眼一黑的时候，其实知觉是知道自己倒在了地上，这客栈的地板老旧了些，耳朵听见轰然砸身在地的剧烈，只是身体竟然不痛。】

【沉沉然的睡着，梦也是极坏的梦，梦里头他正拿着鞭子抽我，睡在那儿一脸苦痛，抱着身子瑟瑟发抖，嘴里头说着梦话】卑鄙无耻，你竟敢打本公主，本公主会要了你的命...【手伸出去，无力的拍了床板一下，迷糊的因为梦里的那顿鞭子而痛着模糊喊着各种骂词儿，全是在中原学会的。最后翻了个身儿，说起了吐蕃语，吐蕃话里最难听的话都在模糊里说了个遍。】

【因是方跌倒的时候，头撞了好些次墙，这会儿抱着头那处，嘴里又换回中原话在求饶】赞普哥哥，我再不跑了，你快救阿满....阿满好疼

【身方是“沉”现在是个“空”，就如现在道上两侧的垂柳上的柳絮，飘着过了长河也无力着身。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哪里，意识里乱七八糟的梦纷纷的结成泡影，破灭了，便无影无踪。脑海里的阴霾散尽的时候，清晰的是那把剑，安静的躺在冷清的月光下，阿满离它不远，手却摸不到。偶听见，儿时宫殿里喇嘛们唱的佛音，道着缘生缘灭，听得进的字却真不懂得含义。梦里的那把剑安静在原处，那么近又那么远，原来做梦，从的从来都不是心。】

【饶是过了不知多久的时辰，眉眼挤兑成一团，皱着厉害，身开始变重所有的痛都依稀能觉察。待睁开眼睛的时候，抱着被子，手臂撩开了帐幔伸了出去，做派还是在吐蕃的时候，糊里糊涂的喊着待女的名字】壮壮，快来，待候本公主起来

【头上应是撞了个大包，张嘴说话脸便是痛。痛，有一个好处便教人清醒，浑浑噩噩的瞟过周遭的陈旧和朴素，怎会是身在吐蕃王宫。神智渐渐的恢复过来，记得方才的事，他的脸瞬间浮现在眼前。忙是放下被子低头看，衣裳散开来，上面还被划上好几道口子。捂住嘴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只是凄凄然把一张脸探出了帐外。】

【悲愤的说不出话，默然与他隔空对望，看到药碗，更是一个哆嗦，脸上的凄凄然加重七分。见他似乎惬意极了，胸口陡然一闷，俯在床上干呕起来，腹中甚空，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因是难受，蜷缩着身子翻江倒海吐的到处都是。】

【倒是吐过心里畅快多了，拭了拭嘴角，从床榻上起身，只是衣裳破烂，扯着嗓子嚎道】

到底是你恨我恨到哪个地步

【哭也没有力气，喊了几句后不见他回来，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不知道下了毒没，将那帐幔扯下披在身上。】【呼吸有些不畅，便是奔到窗那头，将窗大开，对着漆黑的夜色无从适从，声怔怔的说的不轻不重】我不过就是喜欢你的剑，还给你的剑起了名字叫小乖，你怎么看到我就那么凶，直我现在这般落魄，从来都没这么落魄。【并没有理会他还是否会回来，精力都空了，这么幽幽风里披着素白的帐幔，像一个鬼，可怜鬼。】

【转过身背靠着窗，他正在门前倚着，却动也不动，低着眉头，把嘴一抿】我跑不动了

【见他拿了剑走，披着帐幔在后面跟了两步】等等，你等等

【把药碗端起来，放在嘴边，皱着眉，不知道该不该喝，总觉得也是他一片心意，怕他不耐烦便一口饮尽。拿着空碗，对他礼貌的行了个吐蕃的礼】谢谢。【诚心诚意的没有半分矫揉造作，这样乖顺的走到他面前，手指伸了出去，点了点他手中的剑，再点了点自己的头。】阿满舍不得小乖【语调伤感，抬起头难过的看了他一眼，便这样擦身而走出，没再回头。背影蔫蔫的，在昏暗的长道上，低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