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陵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典雅，也没有小家碧玉的畏畏缩缩，更不似寻常女子的粗犷蛮鲁，她像一卷落了款的陈年旧画，在时光里恬然淡漠，却又如斯惊艳于时光，只一眼就叫人挪不开眼，好像她的眼里有大千世界，她的身上可循大道。】

【不艳而妖，不魅而惑，她的身上似乎隐隐有着让人看不透的魔力，神秘却又令人觉得很舒服。】

坏人？你看我像吗？

【听她这么不咸不淡地问着，反是一笑，捏了捏手中竹鼠，从怀里掏出个袋子装进去，一手拎着找了个横斜的枝干靠坐着。】

【阳光透过斑驳枝叶落在她脸上，将那张寡淡的脸层次分明，变得鲜活起来，又听他后一句，觉得好笑。】

我为什么要怕？我可是跟师父学了功夫的。而且我是个男的，你是个女孩子嘛。

【说着跟人比划了两下子，还像那么回事。】

对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孤身跑到这里了，看你衣着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他在那头说着，声音也循着微风送来，送入她耳中，轻飘飘的，却鲜活分明。于是她望过去了，将男子模样刻入眼中，映上她瞳眸，人影摇晃。

她走过春华秋实，走过烈日炎炎，也走过岁末的大雪纷飞......一眼万年，她都记下了。

“江湖之中，会武会打的女子不在少数。”

“我不像吗？”

平静的脸上化开一丝笑意，虽不如日光和煦，却也添上些暖色。她向来是少笑的，自诛仙台堕下过后，她只在梦中见过这张脸上有明朗的笑。那都是无叶的记忆，却与她也无关了。

她大半的岁月总在沉睡，不知人间故事，也不晓人情冷暖。至于凡人...她虽接触过些，也不过一两面之缘。

聊胜于无罢。

“我没有家，只是在这儿停留一阵子。也许明天就走了”

不太像……

【她这样无欲无求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师父那个病秧子，恹恹神情，漠然清冷，不明白他们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好的，哭不会哭，笑也不会笑的，就算是简单的神情在他们脸上显露，也是不带什么情感的。可他们又不一样，师父身上有一种大浪淘尽的纯粹感和岁月沉淀的深沉，可她却却像个不惹俗尘的室外之人。】

【听她说自己没有家的时候，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不带任何期冀，好像她真的只是这湘妃陵的翩然过客，是这尘世里的过客。】

【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人，难免就有几分好奇，又或者只是觉得她没有家人也没去处还挺可怜的，忍不住便往近处凑了凑。】

那你会武功吗？

感觉你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你不在这里了，要去哪里呢？

他的问题真多。

随风摇晃的秋千慢慢停了下来，就像她飘忽不定的眸光终于在他面庞落了个实在。她不喜欢见到凡人的原因似乎在最初也很是简单，不过是一双腿行走时如火炙刀割，虽非不能忍受，却也不想平白去遭罪的。

“你过来扶我起来，就告诉你。”

她伸出一只手，向他。
素手微凉，又很纤细，她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一个会武能打的女人。若是只看她四肢纤弱，身形微薄，更像个养在深闺中的女人。

虽然菩提打一开始便想将她藏起来的。
却让她见了光，又再也见不得光。

不过于她而言...武功一类，却又是一种累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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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纤纤，若是个酸秀才，指不定怎么去将这柔若无骨的一双手写成绝无仅有的瑰宝，可惜了，我啥也不会。】

【不过也是随口一问，其实她答或者不答也没什么要紧，反正我是哪儿都去不了的，当初既然说了会照顾他一辈子，那肯定是要寸步不离地守着的。】

【看她也没什么不妥，却要我去扶她，目光不自觉往她脚上看了一眼，又想着她说话轻轻软软的样子，说不定也是个带病的。】

这么大的架子，起个身还要我扶。

【不过既然美人都开口了，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啦，将手上装着竹鼠的袋子往腰里一别，起身拖着她手腕，一身扶着她另一边肩头臂上微微使力将人扶起来。】

自己站着没啥问题吧，我撤手了啊？

【别说，女子看着清淡模样，身上却隐隐带香，手腕上肌肤滑腻柔软，像是云山雾气孕养出来的仙子。】

这个人的确是话多。

却也不让人生厌。似乎有些日子没人与她说上几句了。沧海桑田岁月漫长，好在一开始便学会了孤独。

“若我架子够大，竹林一片你也难进。”

这倒是实话。
只是她会些术法，武功什么的，的确是不会的。叫他走近些，不过是懒得迈步，免些苦痛。
说话之间，呵气一声，正拂他面上。

令他昏睡过去，她也好走。
接住了男子瘫下来的身躯，扶往树下，令他背靠。偏首打量打量，一挥袖，化作只猫儿，跃回那秋千椅上，合目休憩。

【心道这竹林还是你家的不成，居然还不让进，但面上也只是撇了撇嘴，刚想说什么，迎面一股淡淡异香，然后意识开始涣散，再之后就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似乎是做了个好梦，梦里女子白衣如华款款笑着，似乎是说了什么，她一双眉眼弯弯煞是好看，鬼使神差地我牵上了她的手，吻上了她的唇，一切似乎很不应该，却又偏偏觉得就该这样。】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像是在梦里过了许久，久到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但随着腰间那竹鼠拱来拱去，证明也不过只是一场梦的时间罢了。】

【周围已经没有人了，那秋千依旧前后摇摆着，只是秋千上的佳人已经不再，只有一只雪白猫儿慵懒趴在上面，睡得正酣甜。】

你不会就是她变得吧？小家伙，有没有趁我睡着吃我豆腐啊！

【偏头将那猫儿看着，虽然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神鬼之说，不过还是觉得这猫儿跟那女子很像。】

【荒山野岭的，这猫儿估计也没人要，放在这里也只有被野狼叼走的份儿，看它长的漂亮，不如带回去给师父，怡情养性逗猫啥的……】

【这么想着，两只手穿过那猫儿前肢将其抱在怀里，去捡了被丢下的篓子和笋，这才又哼着小曲儿往回走，离开的时候，回头看去，那秋千孤零零荡着，可秋千上的人早已不在。】

【结】

承平十年 夏

从九重天云巅落下时，她竟忆起莲花楼中，午后日光和煦，悠游自在的景象。
五万年转瞬即逝，所见之物千千万万，连同凡间朝代亦是更迭不休，花花叶叶朝朝暮暮更不计其数。那么多的眨眼一瞬，她竟只将那栋小小木楼的模样记得清晰明白。

辗转几番，强撑气息几度之间便落在了湘妃陵上那颗旧槐，捏诀再是一片结界铺就，气息翻涌不歇，静坐枝头也平息不能。

“咳...”

手背抬起拭去咳出的淤血，蹭弄得白袍浸染殷红，再过些时候变会发暗干涸。
她却自嘲想到，为何她每每上去九重天，悄无声息，将离时候却总能被天上那个老不死给逮住。
合该是孽缘。

思绪再多，倚靠巨木，风习习，也是乏力。

【那猫儿已有两三日未见踪影，初初只当是就出去玩儿，可到了月落乌啼也不见回来，附近街道巷陌寻了个遍，却也没人看到。】

【习惯了那白团子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慵懒模样，习惯了它窝在肩头恬然安睡模样，突然之间没了踪影，就像失去了什么似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

【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它的消失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生活。可是安静下来的时候，不经意走过空荡荡的庭院，总会不知不觉想起那小东西来。】

【湘妃陵的竹子已经从青黄变成了翠碧色，新长的笋也因着无人挖掘开始抽枝冒芽，不知道为什么会再次来到这里，明明既不是为了笋，也不是为了那竹鼠，可脚步就是走到了这里，望着远处的方向不禁又想，那白团子或许本就该属于这里，所以当它想念这里于是就来了。】

【不过显然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罢了，古木参天，秋千悠悠荡着，秋千上并无人乘坐反倒是秋千后一抹白衣，走进看去，心下又是一惊。】

姑娘，你怎么样？

【顾不得其他，但见那女子依靠在树干上，口吐朱红，染了白衣。】

你，你这是跟谁打架了？

【是说现在的女人怎么动不动就一身伤呢？】

当他踏入竹林一刻便有所感知，却连先开眼睑也懒去使力。湘妃陵无甚灵气，不过一处死物，如此伤势她本该往麒麟岩洞，不出二三日便可行动自如。眼下却再没那个气劲再反复颠簸。

偏不知自个儿怎就鬼使神差般来了湘妃陵，不过一片子竹林，不过一个小小莲花楼，不过...一个凡人罢了。
不过凡人做的鱼倒是不错，待她好了再去小住几日，讨来吃食，也是美事。

来人匆匆，气息未定。启眸时有些模糊不清的，却将他轮廓描摹后安定下来，唇角微微扯动，翕合着喃喃一声。

“江澜..”

她还记得上一次如此狼狈，也是五万年前了，诛仙台仙气灼伤留下的病痛可比此时难忍耐，她倒是一人强撑过万年。
到底是入了红尘俗世，不论神魔也变得思多过多。

“嗯，和一个蛮厉害的老头子打了一架，大概是快死了”

【也许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看着她这个模样心里似是被鱼刺卡了似的，随着每一次的呼吸隐隐泛着些许刺痛。】

【她脸色苍白的可怕，嘴角尚还残留着半干的血迹未曾拭去，鬼使神差的伸手用拇指为其拭去，听她口中吐出的名字，又是一顿。】

你，怎么知道我叫江澜？

【说来我们也不过就是见了一次面，而哪次见面也并没有互道姓名，可她却这般轻巧叫出我的名字，而她自己却像是把自己藏在深渊里，谁也窥见不得。】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看的出她伤的很重，如果不进行医治，说不定真的会像她说的那样活不久。】

你也是蛮厉害的，还跟老头子打架，不知道年轻人要尊老爱幼吗，真是的。

【嘴上嘟囔着，一手穿过人膝腕将人抱起，脚下生风似的往山下跑。】

哎，你可别睡，你跟我说说话，我把你带山下找大夫去。

你要是死在我怀里，别人还以为是我杀了你的。

【私心之下的疼惜与焦虑像是鼓噪不安，却因着太过微弱被强行压下，脚下的步子只能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好像再晚一点儿这人就真的没了似的。】

她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了，还知道莲花楼中原本有一只白猫，也没听他唤出什么名儿来，整日咪咪咪咪的嚷嚷着。

“不用大夫...”

眉头拧起，话语虽轻，却再不容反驳。天帝出手留下的内伤，又如何是凡间大夫能治得好的，若是窥探一二，触及禁忌，魂飞魄散也不能来偿还。此处与大理甚远，若以凡人步力奔波而去，仅旅途中所能耗费时间，也足够她休养好了。

“送我去...镇上..”

倒不好说出莲花楼，免生纰漏太多。只是这人话中多焦躁，应那一句关心则乱。无言笑出几分，当初菩提亦是如此，只因关心则乱，才令无叶有机可乘，夺她神识，驱她骨肉，将菩提胸膛中那颗鲜活心脏挖了出来....

“唔...”

喉间总有腥涩翻涌起来，只来得及掩住口，丝丝缕缕的血液便从指缝溢出。只是看来嚇人了些，将淤血散去后，周天行运气息却顺畅不少。

都伤成这样了，不看大夫，难打我会治病不成。

【嘴上不饶人，狠狠瞥了她一眼，见人又是呕红不知，心下更是几分焦虑，原本自己不过是荆湖路上走街串巷的小混混，那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更何况……自己对这女子，似乎过于上心了。】

【不过是见过一次的女子，我又怎么会对她上心，江澜，你可少想点儿杂七杂八的吧！】

哎呀，真是的，好好的跟别人打什么假！

【似乎是被那种若有似无的情绪影响，心底莫名一股烦躁，但是嘴上这样说着，手上的动作还是很轻。】

【血花染红了她的衣领袖角，看着实在是触目惊心，而这样抱着她根本也跑不快，索性将人放下来改抱成背，跑起来比之前快了许多。】

哎，你能不能撑住啊，你要是撑不住先把名字告诉我，免得我想给你立个碑都不知道写啥。

【虽然我好像也不会写字……】

“....你话真多..”

伏在他后背上头，因他足下不停而多些颠簸，侧首抵靠在颈边儿，尚能传来些温热。指尖也搭他肩头，神识刺入在他经脉中，温和缓慢的游走，予他心神安宁。

“送我去镇子里的客栈..让店家备一桶水就好。”

“大夫什么的...我说了，不用”

倒是鲜少这般宽慰个人，不由得想起来月王那一句...红尘多趣味。趣味多少她不知晓，与从前孑然一身有所不同倒是真的。

“你放心..我方才说要死了，只是随口唬你一句罢了....”

末了再添一句，多少有些哄着他。

哦。

【莫名的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这么坚持，自己又是个不懂医术的，或许她说的自有她的道理，反正命又不是我的，我只负责帮她，但至于她要如何自救，无权干涉也干涉不了。】

【闷闷应了一声就不在说话，只是偶尔会用肩头将人往上颠一颠，一来怕她掉吸下去了，二来又怕她真的睡过去，这要是一睡不醒，那麻烦可就大了。】

你死不死的我有什么担心，我还不是见义勇为惯了。

【镇子上的客栈贵的要死的，且不说我身上没带钱，就算是带了钱，让她一个受了伤的姑娘家住在客栈，万一再有什么麻烦怎么办，干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先将人带回莲花楼，而且师父也是江湖人，说不定可以帮她疗伤什么的，总好过让她在客栈里等死强。】

【说到底连个名字都不肯告诉我，我居然还这么热心肠地把你带回家，等你好了，看我不好好坑你一把。】

哎，先跟你说好啊，我可是救了你，等你好了可是要报答我的。

客栈里太不方便，我现在带你回家，我师父武功很高的，说不好对你有帮助。

说来说去，左右不过是顾虑她现下模样。却不知道凡间的人是否皆如他....低声应了，却将一双手搭过了脖颈圈住。

只不过提及报答二字...

“...报答你？莫不是要我以身相许？”

说来山中精怪总流传着故事，若是被人类救助了，多半也是以身相许、侍奉一生来报答这救命之恩。她却不是那些个寻常精怪，虽说不算是什么救命之恩....或许在江澜看来还是的。

她又该如何报答呢。

“山里捡来的...你却不怕我是个妖怪，待养好了伤，便将你当做大补一口吞下”

【原也是随口一说，谁想到她还接了这么一句，脸上一热鼓了鼓腮帮子，还是忍不住还嘴。】

谁稀罕你以身相许，我是叫你伤好了给我钱的，我这个人啊，可爱钱了。

【哼了一声又扭过头去，将人往上颠了颠背的更稳些，听她开着玩笑，自己便也与她来来往往逗着，脚下的路不知不觉走着也不觉得累，直到下了山入了镇子，她似乎也是没什么力气了，叫人先趴肩头上睡会儿，自己循了莲花楼的路一门心思地往前跑。】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