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

= 开 =（错字王...）

[乘上荆州至邯郸一艘商船归河北路，四月江水碧，两岸落花随水流。船商妻子唤作殷氏，年纪大抵花信，为人很是热心，时而捻话与我攀谈，然我不善与人言辞，并不妨她一番盛情。在岳麓书院我虽错失捉捕贼人先机，但能如此气定神闲归来自是拿住他人把柄。出来甚急，衣衫久未更换。殷氏催我梳洗一新，又着婢捧来棱妆镜，为我谢辞，裳换作闺秀襦绣，我回瞄一眼来时紫衣，脏着也不好换回]

[登岸，抱腕拜别殷姓夫妇。岸边青萍末幽浮圆，脚步快踏岸入城，剑被厚布裹着，紫带一绑背在身后。缀璎珞穗的妃色轻衫极应夏初之氛，捧着略宽的袖不适应的扯着那些穗络。路过一棵结满红绸的黄果树，红绸顶绿飞扬，长发也随之扬起再抑落。偏偏这也是烟火人间，我怔了怔了，感怀平淡]

[不曾注意这城刚下了场阵头雨，地上虽陈石板缝隙还是泥晕稀湿，裙摆踩附无数细泥星子，抬头见街首牌坊龙飞凤舞的刻字，笔迹若武学化柔为刚之法，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街市一看齐整，比寻常街市要井然许多，喧闹音也疏淡，走几步感觉清静，心境平和着，想寻家茶铺喝口茶，未想——]

“哎呀，是你，是你，就是你，偷走了我的铜钱”

“你放开手，这把铜钱是我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走了你的铜钱，诬告我，我要去告官老爷！”

[眼下清静乍然碎了，那做油饼生意的老汉跟一个年岁轻些的汉子起了争执，彼此拉扯在一起]

[可欺世是这身淑女衣衫，妃色绯似赤红樱花颜色，佩以流泻腰际青丝上绑束的一方白色绢带，无从雕饰却也散发女儿家应有的气质，大抵柔和了这在昆嵛从来显得突兀的模样，寸步人群中，也无人避讳我。寻眸不见茶楼，但见吵嚷之处，迎风悬挂一漆字招牌，茶字醒目，睫意一抬，还是徇路而去]

[桥畔三株青柳生白絮，歪着脖那一株年纪老，正是茶摊所在。近了听风，眼前看来，树下吹起来白茅茅一片全积向过往行人身上，信手捻过一朵飘在眼前的柳絮，腕倏沉，不经意被人扯拉一步]

这位小姐，正好你也来为我评评理，谁怕谁呢

[几乎是异口同声态度，两位起争执的人纷纷从旁拉过一人来评理，众人不免唏嘘。这厢拉来的一位是个翩翩少年郎，那厢扯来的一位看似个弱质闺秀。区区铜钱不足富人挂齿，可放在市井里那当抵卖油饼的和卖茶的几日收入。众人饶有兴致在旁议论开，我手中飞絮轻落落的飘走，容色轻描淡写]

[一眼见那把油腻铜钱光下色泽圈圈漪漪，我权当自己是哑巴，不愿与人辩解此等浅而易见的问题]

[人群间炸开锅，你一言我一语的，心内自生荆棘起些排斥，但我也是凡人身躯说是饮茶还不若说口渴。当下想着能饮碗茶快些上路。少年郎什么少年郎，我把人言听来全抛诸身后，驾轻就熟的从简而发，还未正眼看过对面人一回，大抵不过如柳如木无甚别致，袖又被扯拽一回，眸偏目光还是遇见]

[秀眉一动，视见少年遮纱织，看与市井大异。轮廓及目被掩，怪是青朗隽拓自发英爽，无怪人称他少年人。忖度着，背后有人暗笑说莫不是卖油饼找来个瞎子，卖茶的又拉来个哑巴，正好残缺对残缺闹笑话。可少年本就看得见，他举止有度，取来铜钱教众人来评说，真相很快如浮出水面，却出乎我意料]

[我想是把铜钱泡进水中，油腥自会浮出，原来，辨别气味比辨别油相，更是简便许多]

[围观的忽一致口风，异口同声皆为少郎举止敬服。卖茶的青年也将我遗忘了，黑黑面膛透露红晕，赧颜朝老翁一再告歉，很快画景似的，人人一溜烟各归其位，川流如水，人面过人面，谁也不识谁]

[固然未曾帮到忙，卖茶的青年人只顾殷勤为少年取茶。我留足原地，不知如何开口要杯茶解渴。在紫云峰我是不会忧愁这些的。欲要转身离开时，无端那卖茶的也热络向我招呼了一声]

“这位小姐，你也过来喝杯茶吧”

[我忽留步，还是不作声。走了几步没去哪处，反而随风一般行，坐在接茶欲倾的少年面前]

[摊后青柳最近一株，曲折约姿倒垂碧绿，束束细细纷纷絮，缠季节潮气，好些颗水珠垂挂绒白，压枝风过，点滴晶莹剔透含光，清棱棱的明亮好似眼眸中那段目光，清澈有心映着少年人微起微伏的遮目纱，一心想勘破些什么。淡唇终未起语，袖匿那块攥煞铜铁令，教长指一触再触无法放心离去]

[有一瞬，似捕捉，那是为医者本有自觉]

[荆湖路一行于我是破例中的破例，此先不及思。眼前毋论身形年纪，少年与我追踪那人特征迥别。可他们同样的怪异即是遮掩容貌，少年非瞎非愚非市井，且非等闲，细腻诸疑，不得不留步一探。]

[挑开肩头明紫缚带，将厚布包裹的剑自身上解去。指下流利，心与眼一直观少年那方，我长年阅的最多是典卷，而阅人不过纯由心发，烟火人间的善恶，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辨鉴]

[卖茶青年淳朴一笑递少年一碗也递给我一碗。碗都是空的。茶壶是满的。]

[此间来回，睫羽不眨盯少年面门不止一时半刻。好事者开始非议是否这是风雅韵事，那哑女见少年气度不凡，对少年起了心思，故而动也不动生了痴。]

[指尖暗暗抚着得来的这块象征暗门“煞”字位的铜铁令牌，从冰凉令身抚至细末流苏穗子当心那颗冷沁沁的玛瑙珠，清绝面透露疑惑，思绪急转，犹如黏丝根根的绷紧系往少年身上。]

[表见他面隔寸织纱，目亦覆一层遮挡，凭布料经纬薄密来辨，不曾常见。知那底下一双眼睛定也在察我之意图。背后人言句句不断袭来，霜容渐渐染沾些热，无端起许不谐淡晕，贝齿唇内一合，有言想去化解那些话，然腹心似有关卡压抑，睛波一漪扯动着不适，人目人言众多恍惚，确实浑身感到不适。]

[少年始终饮他的茶，如一藏深井悠静无波。正是要拿起斟七分满的茶水碗，电光火石自指尖一道黑线深埋，正是指背一条最细小的筋脉，再一个眨目停顿，那黑线似条缠毒小蛇暴起后游走深去。——那是毒的征兆。]

[左指飞快一并，快速封住右腕桡骨太渊穴。恰刚刚抚过铜令，依我自幼为傲的药理修为，竟也着了无色无嗅之道。昨日今日不知查看那铜令多少遍，才致使此毒逐渐种在身上。面色变化当被少年见到，危机时刻横他一目再不看他。]

[留下碎银在桌，水根本未沾唇，紫布裹的剑抱在怀中，执起快步自茶摊离去，耳畔已嗡嗡作鸣。]

=开=

[蕴着难过的眸费力不断睁合着，起身离时瞟余光扫见对方滚风遮纱，自感阵冷凉透初夏萌生的燥意，几乎令我混淆节气。不远缠绕许愿带的黄果树在视景中扭形变曲，明晴天地突改色，充目昏黄]

[视线彻底模糊，软履跌撞像无根无依风中打旋的归秋落叶，五官神识流逝涣散，丝缕残存意志支撑着自己向前而行，再度迈一步，双膝不由自主一曲]

[此毒非比寻常毒物。虽及时封穴防其攻入心脉，然势头迅烈却避开心脉渗往四肢百骸]

[生麻指尖僵硬寻到腰间木兰绣袋，旋即寻药之臂麻痹软落，首一低，斜倚旁侧生绿苔的壁墙滑身跌跪，眸垂阖，似乎一瞬丧失知觉，一粒色泽凝碧的药珠自手中滚向后方]

[丢下是一粒应急散毒丹药，取九花玉露其中五露,调以半枝莲、金钱草、白花蛇舌、连翘，效平性寒。所中之毒蹊跷诡异，无嗅无味，稍后内力完全无法动用，肢倏然酥软，昏聩一刻，眸子依臂袖半启半合，虚迷视线随滚动的药珠直往后去，看见那拾药修指，晃晃及见人面临近时，睫悠慢断了折张]

[醒时七窍依蒙昧，瞳珠满却一眸雾水，随后意识一激灵，浑身乍且一颤，立忙想用力支起身来，然失力软绵的臂较狼狈，好比细沙毫无能撑身，一线线汗水淌过鼻尖，戒备的看向不远处坐着的人，蹙眉不语]

[还是那寸许纱障遮青秀，意识瞬记起茶摊一幕，门扇推启，见他离，急促几分的呼吸适才平稳方许]

[好久不曾有如此不济一面，心悬些前所未有的惊慌，身被动受到陌生女子搀扶，一双乌眸逆光饱含拘束的瞪向她，看得出她腼腆秀面表情蓦然一僵，但还是扶住我肩身，用一方软枕支住我腰后]

[下山时匆忙，娘面前未曾交代一声，途中护送过心兰师伯一对双生女儿，想必总能留些蛛丝马迹，但有时我入峰上看护药草，十几日不返也是常事。现下体会到独自孤立无援，偏偏从是没有预备]

[被人摆布，很不高兴的倚靠帐前，他出后又进，这是行回避之礼，眼锋一瞥]

可是你事先早是注意到我了吧？

[锋芒顺常流溢，未因恩惠动摇，抑或还根本不懂知近人情，据理剖析后，凝他目，张唇亦直白]

方才茶摊，我不过是错认了人，没有别他

你信与不信，我的回答就是这般

[嗓心干涩，同他多说这两句话，烟熏火燎般的难受，敛睫细思片刻，这样岂不是我想多了？目光低敛，刚才自己装聋扮哑，他确是肯仗义出言，本该我会高看他几眼，但他的打扮的确与我追踪的暗门贼人极为肖似，中毒那刻已然知觉也许是我多疑，想来素昧平生，他救我未尝不是一副坦荡肝胆]

[面色锋利渐收，声气不觉低缓下来]

并非如此

[那句“你们中原人”听进心里，如此对他装扮的疑惑瞬然解开，惭愧道]

是我过错在先，你却以德报怨

[用力扶着榻首欲要起身，嗓中血气朝上一涌，低颈噗得呕出一口乌血在地]

[我不常动心思与外人接触，他为人脾性好坏未知。就事论事，他救我是事实。起身想着以茶陪敬，自也能饮一杯水解一路口渴，没想是当着他的面，虚弱如叠窗外的杨柳枝。目冒着数不尽的金星，晕眩时，唇被轻柔而拭，身顺势也找到了支撑，紊乱片刻，眼前景象含混起来，脸面生了大异样]

[杯盏中药水饮后所剩无几，呆若木鸡般被他触腕诊脉]

[讷然如同泥塑，唇齿磕碰轻声不知答他什么好，将杯盏退回给他，双手朝侧乱摸到枕，软塌塌朝后一躺，一声也不吭的翻身侧首而枕，其人所言在后皆成絮絮之语，昏昏沉沉的半真半假睡了过去]

=开=

[入夜，更鼓梆子敲过，白日哗喧泰半消减。城中五步、十步檐下纸灯笼迎风摇晃，细挑身形沿界暗界明的长街走过，影子和人，人和影子，恰是已久的习惯。青石砖地被人泼过水，估摸散暑热所用，乌油逞亮的一洼洼水影映银月之影，刻显虚浮的步子停在半路当中，污水地上被人丢弃半串糖葫芦]

[没有什么可了表谢意，留下字条压在茶杯底下，言谢几句，落款杨木兰。没任何理由留在厢房等那奇怪少年回来，他如无害，我强加恶意，失我大派气度不提，若与外人生出牵连，我向来无心有此]

[半蹲下身姿，垂眸望着糖葫芦，薄薄的唇经年平淡，素指将它从泥泞里拈起，搁在眼前，月华如水，照云鬓，风走风过，月色明明灭灭，哗哗声响，抬首，又回到这悬满许愿带的黄果树附近]

[泥水从那已不成形的糖葫芦上脏兮兮流在腕上，眉头皱也忘记皱了，夜深人静时，却听到背后声响]

[总要有个理由令自己肯歇息一下，身体脆弱的时候心也忽然疲惫起来，我找到了一个理由，就是那串被遗留在地面的糖葫芦，其实从来没有品尝过它的味道，山楂只是一味佐药罢了。我是医者，今日遇见的那少年何尝不是医者中的高手，衣襟秀发还染着淡淡的香息，闻到端倪，很快参透它药性，自幼适应着各类药草，其香效对常人而言已算得宜，于我身，许只能把药力再用重几分才有效]

[夜似幕，街延绵无际，路还有些长]

[我走不动了。背后声响是不疾不徐的脚步，约莫是阑珊夜行人吧，然而这靴经过有些熟悉，疑惑的循那温声再触目，还是一道纱织相隔，夜色寡淡不知他目光几许。对他没刚才那么抵触，自然言答]

我给你留了字条

[权当作对人一片好心的解释]

[拘谨的将捏着糖葫芦的手收往胸前，另手将垂挡眼帘的一缕发撩拨耳际，眼睛一闪，向他点了点头]

是糖葫芦，不过被人踩烂了。

[又补一句]

不是我的。

[我心里的人总是分成两类，一类是黑一类则是白，一类是好一类则是坏，一类是我愿相处的比如娘亲、师公，一类是我不愿相处的，或者这么多年，谁又愿与我相处，眼中还是为这少年起一丝水澜]

（你怎么知道，我是走街这头，而不是那街那头？）

[他之前对我一会在意大妨，一会儿又逾越过大妨，论江湖人，这本无碍，我一直不喜被人靠近，方才他请来的那位女子一样，接近总令我心无限防备。还想问的是他并非盲人，何必要一直遮着目，出行引人注意不说，还让我误会他可能与歹人是一伙的。两个问题，我心选择了问前者，但没问出口]

[他陷在那蓬树影里，颀影斑驳间，说不出的一种意境，暗自谐与季夏夜]

[睇眸曳红叶海的簇簇心愿，这并不稀罕，他竟不知？静了一会，起身几步活动筋骨，走至他畔]

许愿用的

你有什么心愿，也可以绳作结，许几个，打几个结，将它绑在树上就好

[我从不喜欢许愿，为他连三问而发怔，但他脸上神色作不了假，他若者非中原人可是东瀛人或者州外人，但打扮除遮住的双目又不是特别突兀，隔年从不透露耐心，忽然间就耐心下来，语缓则柔]

许愿是祈求上天庇佑心中所想早日成真。心愿就是你心中所想而目前无能为力企及之事。树大根深，若非百年老树，也不会缠绕这些心愿。对百年老树许下愿，只望心愿恒久绵长，百年，再百年吧

[道完不知他听得懂与否，这刻倒觉得他是个懵懂少年，根本没有之前误会中的危害，故而渐渐适应与他交谈，转眼他拾来一物，自他指间，观见剔透明亮之物，明光一烁一灿，死物竟也活泼如生]

这大概是女子所用之物，有可能是发上珠饰

[步越过他，到他刚才发现珠子的地方，从那错综复杂的根须间摸到一物，看似男子发簪，递他看]

这是男子用的，许是放在一起的。想来是一对新人，向树木祈求姻缘百年

[未曾想自具如此推断才能，仰首看向茂密树顶，好似一柄大伞遮住落落星光，眼落着几缕星光]

你那里，没有这些吗？

这都是我的一个同门讲给我听的

[贺旌入紫云峰比我长整五岁，日日随后唤小师姐。而贺旌干这些事的时候，大抵是喜欢上桃花峰的一位师妹。他喜欢跟我讲，不代表我愿意听，夜里我念医书，他就无聊的靠在墙根跟我讲废话，久而久之，也就自然而然能生出这等无聊推测。少年前句话我以为他信以为真，再长两岁年，可不就与贺旌相仿]

[他解意般从手中接过发簪和明珠一并放回树根缝隙中，走两步弯腰，将手中的糖葫芦也放进了旁侧一隙树洞中，心念一小声长安宁，定不是许愿，倒像把什么东西从心里拿出来，悄悄的存进了别处]

[起身转颐，诧异稍顿，目难得露出欣赏之色]

刚忘记告诉你，许愿是无声的

声在心中，心中所想，本就是自己的。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可世上不是人人都能把控自己的命途

[言毕则已，见天还是暗的，体力未曾恢复，撩裙坐在一处石阶上，双手抱膝，树影半面遮秀靥]

我等天亮就会回去，阁下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