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涧

——建元七年 春——
［种种回忆让宁庸一夜未眠，辗转不得寅时未至便合衣起身，洗漱毕遂披袍出立于庭前月下。正是初春更深露重寒意侵人时，为将蛊毒彻底清出体内已耗费不少修为，拢了拢略显空荡的白袍御去一夜寒露，不知令宁庸感到寒冷的是这深夜，还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过往。］

［我努力做到师尊所言昆嵛弟子当勋侔一匡，遗清名于乾坤，也努力做到师兄所言我辈当彰善瘅恶，行正气于江湖，然天之机缄，即便光阴重现我宁庸也不悔以我之心换冷臻一命。只是这条路走来，佛狱虽灭，我却依旧负了剑上一句“雅怀有概，明德惟馨”，负了红梅煮雪绛衣白发的穆昀华，也负了一年前许下赏花之约的粉衣女子。］

［双眸沉静无神的半阖，目光静止却不知望向何处，宁庸便这样一动不动地静立，直到黎明第一缕初阳洒入院内。此时昆嵛弟子陆续醒来，经过苑内唤一声宁师兄时眼底多少带了些看不明的情绪——毕竟是曾经“背叛”过昆嵛的人，从未想过解释什么便索性闭上双目不去看评骘眼光。右手覆上袖内那截木簪，指尖在当年刻下的“芝”一字上细细摸索着，我很庆幸在佛狱内没有遗失视作珍宝的东西，那么，赠簪女子是否也未曾遗失呢。长眸缓启其间一抹光华流转，这也许是此夜宁庸眼底唯一的情绪。］

［取出木簪将披散长发束起，此时才觉鬓发衣襟皆因夜露而湿润却也顾不得多少，朗步变向平日凝芝习剑之处行去。至她身前时低头看她不解目光只是沉默无言，随即轻叹一声，只言四字］

“随我下山。”

［逐风已系在昆嵛下山之处，未再替她牵过马匹而是不容分说将其抱上马背遂翻身坐于她身后，双臂环过凝芝拉紧缰绳，清风徐引她鬓发之间清幽淡香便随风拂来，原本静如死水的心脏在这一刻却仿佛漏掉一拍，随即便陷入一片温融里。］

［至桃花涧，下马过后对她伸出手，轻抿薄唇掩住心底有些紊乱的情绪，低声言道］

“下来。”

［日色渐薄，湛蓝的天空却云影分明，冬时枯枝早已教和煦春风催出粉桃朵朵，待明年东风解冻晏阳初开之际，怕又是周而复始的景象，回环往复。握住凝芝的手助其下马，待她立于我身前时低头替她理了理一路被风拂乱的鬓发。］

［清风生而桃枝摇，身侧伊人裙裾轻拂，纤歌凝而白云鄂一般的清丽韵致。湝湝流水盖过她细弱的声音，我却听的分明。手指有一刻的僵硬，随即撤开覆于腰间剑柄之上。为什么带她来这里？为了一个我一再相负的许诺？还是为了不愿二人岁月再蹉跎。曾经暗自立誓护她一世安好的心至今未有半点动摇，只是我欠下她太多，她是否还是心意如故。］

［心底渗透出一丝恐慌，这一丝恐慌在望着她姣好容颜时更是迅速蔓延开来，按在剑柄上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抖，不想让她从我面色上看出什么故而只是如常轻勾薄唇，转身将马系于树旁。即使回昆嵛后师尊替我澄明前后缘由证明我无叛门之意，然不论原因为何我心性具变离开昆嵛却是不争的事实。我无意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此时面对灵芝却发现她是我唯一想解释的人。］

“我离开昆嵛...是因为那时冷师兄性命危在旦夕，他的成败是决定昆嵛胜负的关键，故而即使知道中蛊后自己会心性大变，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在她身前一步的位置向桃花林深处漫行，声音微有低沉边作思量边缓声道出。言讫，停步回身谛视于她，一向从容不迫毫无波澜的眼底此时却透露着不安］

“凝芝，事到如今，你... 还会信师兄吗？”

［敛去鬓间桃瓣闻清音入耳，当垂于身侧紧握的手被凝芝牵起时，恰时清风穿林而过似将心底不安尽数拂散，曲起手指将她纤细的手裹在掌心，心中顿时柔软一片。见其面染绯色垂首向前，唇边衔起一丝笑意，世人如何评骘不过耳旁拂风，她信我，便够了。］

［不过片刻凝芝便松开了我的手独自埋头走着，眉峰微蹙似是不满，复而不顾其羞赧寻过小手牢牢握在掌心。愈往桃花林深处愈是僻静，花香亦是馝馞幽芳，心神具宁眉目之间一片舒逸。］

［柔和言语传入耳畔，心中圈圈涟漪渐起，闻得末了一句“凝芝的心，从来都没变过”，蓦然顿足眼底动容，心中所有沉疴皆化作春水。原恐她初心已改，而现下却再无顾忌，她随我停下脚步不解回首，随即握其皓腕微微用力往怀中一带，便是幽香满怀。］

［紧紧揽着她纤细的腰身心满意足轻喟一声，二人之间曲折如斯，好在风过雨歇，我此时已能许她安稳一世。抬手一下一下抚过她及腰长发，长眸半阖俯身将面埋入她鬓发脖颈间，在其耳畔低声轻言］

“那时我怕一去佛狱便再无相见之日，怕正邪之争伤及你分毫，也怕心疾使我不能与你常伴到老... 可是现在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不经意间看到凝芝靠在自己怀里傻笑也忍不住扬起唇角轻笑出声，一路行来她心性依旧单纯如初，江湖厮杀争夺未曾为其染上分毫杂色，这是我会终我一生守护的凝芝，也定要为她创造一方没有血腥的江湖。］

［听着怀中传来的恬淡声音心底微微扯着一痛，当我不在昆嵛的这些时日，当叛门消息传入她耳中，她该是怎样担惊受怕，不过好在日后不会再有了。不禁略微收紧双臂，一手在她后背轻抚着］

“以后不会再让凝芝担心了。”

［听着她加快的心跳声低头对上一双怯生生的水眸，心中一软，指尖抚上其秀丽眉目之间，眸色宁和带着一丝怜惜之意。一手揽其后腰一手抬其下颔，朗目之中笑意渐浓面色却是极为认真，缓缓靠近她近到已经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看出她眼底的慌乱最终只是在她光洁额间落下一吻］

“是。”
［清风穿林而来引得二人鬓发交缠，淡粉桃花簌簌落下映得眼前女子容颜更为娉婷，伸出手一瓣桃花落于掌心之间，仿佛回到两年前昆嵛山上的桃花林。如今想来二人那时种下情花，未尝不是机缘。目光澈远轻声言道］

“凝芝还记得建元五年我们在桃花林种下的情花吗？”

［视线始终停驻在凝芝面容之上，故而其表情尽数落入眼底，朗目如星轻笑出声，这丫头心底情绪从来都摆在脸上，她在想什么我岂会不知，看到她眼底那抹失望神色眼中笑意又深几许。屈起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半是无奈半是宠溺］

“凝芝，回神了。”

［待她收起不知道飞到哪里的心思后，双手攀上肩膀踮起脚尖在我眉心间印下一吻，幽香拂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呼吸蓦然一窒，笑容渐敛目光锁住她一双溋溋水眸，眼底化开一片温柔。她鼓起腮帮吹落掌心桃花遂将小手搭上手心，此时也回想起那日种情花的场景——自己空知纸上文章，却不肯在凝芝面前露出半点犹豫不定。］

［看着凝芝可怜兮兮的目光，收紧手掌将她小手裹在掌心，左手覆上其面颊拇指轻轻摩挲着，深深望着凝芝秀丽容颜心底波澜渐起，想把天下最美好的事物捧在她眼前，想尽我之力成她之所愿，如此又怎舍得不要她，我宁庸何德何能得此真情，被凝芝依赖一生一世我也欢心。］

［重新揽上她纤细腰肢旋身而过，粉裙白袍拂过满地桃瓣携香交织，控制力道以臂为挡使其背靠于一株桃树之上。覆于其后颈的手微微用力使她抬首对上自己的双目，其间包含太多情绪最后只余缱绻情深。］

［不再犹豫俯身吻上她的唇，温软触感令心底彻底塌陷，揽着她的手又紧上几分将她禁锢在桃树与臂弯之间。起初只是青涩不甚熟悉的清浅描摹，唇齿间的香甜却使我忍不住深入，探入檀口凭借本能加深着这个吻，心跳紊乱呼吸亦是不稳，仿佛是在品一壶琼酿明知醉人醉心却甘愿沉迷其间。良久，方才结束这一个绵长的吻。将凝芝重新揽入怀中待沉重呼吸逐渐平复，替她理了理鬓发，声音喑哑轻声道］

“师兄日后为凝芝种下满苑桃花，可好？”

［轻抚其背待凝芝伏在怀中平稳紊乱的呼吸，一时二人之间缄默无言，唯余清风徐拂枝影摇曳。心静无他，只觉经年磨砺皆有所得，一路曲折行来所为便是给怀中人儿一个依靠，使其无事可忧，安稳一世。］

［感受到她在自己怀中亲昵的小动作，低头看去只见她秀眉轻蹙不知又纠结些什么，阖眸长叹一声，这丫头再一次走神了...］

［听到“特别方式”一说微微一愣随即展眉淡笑，忆起那时误将檀口作蜜饯，也亏凝芝想出这般方法喂我食药，再闻后话望其面上一片绯色，不禁轻笑出声。］

“那时便说过，师兄什么都听到了，自然也什么都知道。凝芝让师兄白白昏睡这般的久，该以何为偿，嗯？”

［她只顾埋首入怀细声嗔怪，抚之长发眉目之间尽是开怀笑意，长臂穿过后腰膝下将其横抱而起，轻裘缓带漫步于林自来路行去。出桃花涧后将凝芝小心置于马背之上，后翻身上马揽之入怀，缓驰逐风来时忐忑早已难寻，两般心境怎可相侔。］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