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

【师祖友人赠的这间院落也不大，蓬松带着初春的新意醉在这暖融的东风里，眯起眸子，静默地看向屋外的天空，偶尔有浮云悠然划过。】

【残余的药香还滞留在暖风吹得微醺的空气里，安然美好，闭上眸子，享受着这分沉静。】

【又听那人胡言乱语了起来，道。】

你一开口总是一番胡话，再这般，说不定我还真就不管你了。

【一番气呼呼地踱步到那花木柜前，蹲下身子，在翻着什么，像是故意似的将那柜内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翻得一阵乱响。】

什么累，什么烦……青辰你休要浑说。

【听见这话，再观她神情。也知这一句话真让她恼了，面上笑意因此又深了几分，似乎很是高兴。】

是，刚刚是我浑说。阿瓷，对不起。

【一句话出，一瞬间自己也有些出神。这两年居住在这客栈内，自己是不是也在慢慢改变了？或许是吧，那以前的一切对自己而言又算什么了？】

【这一瞬，忽然想起先生曾问的那一句：‘韩青主可还是韩青主。’垂下头，看着手中的药碗。先生为什么问这句话，自己好像明白了。】

【一只手拿过了手中捧着的药碗，抬眼看她，却见她将药碗用白布包好，又重新递回。】

【再入手的药碗，已感觉不到烫。而阿瓷在一旁整理着药草时，忽然有一种现世安稳的感觉。】

【端起药碗将今日的药喝完，随后也不在意口中苦涩，将药碗顺手放在一旁，倦怠地靠着身后木制雕花门，望着这不大也不小的院子。】

【默了一会儿后，才道】

阿瓷，我没那么好的。

【似乎是想坚定这句话，又笑了笑。】

真的。

【不由想起师傅曾告诉自己，青辰本是那等厉害的人物，遭遇了不测，以至今日。若是换做了自个，怕是早已疯癫痴傻，连这美好的春景将至，都似春天已死在了眼前一般。】

【师傅还曾交代过，每月要替青辰行针。虽是医术精进，却因身体病弱，怕给旁人治病也是吃不消了。寻思着找个大夫来暂且先照料着幽州药馆，待青辰的病情好些再回去。】

【本自思忖着将来的打算，听其突然之语，见那人满不在意的微笑，不由一恼。】

什么累，什么烦……青辰你休要浑说。

【不去理会，取来那案上的白布，小心从他手中拿过药壶将其细细掩好又重新递过去。】

【垂了眸子，理着那桌上的几味药草，将那前日细细磨出的药粉理作一堆。】

【只静静立于案旁，取来砚台纸笔，却又呆了半晌竟是无言。缓缓低眉搁笔，摇了摇头，只轻声道。】

青辰你这般好，从不怨什么的……

……阿瓷又怎么会嫌你？

【先生，谁能让冷傲的韩青主尊一声先生？谁又能让不喜繁文缛节的韩青主尊一声先生？有，就是这个救了自己的人。】

【那人不许自己称恩公，说什么高傲冷峻的四顾门主说出来的恩公他受不起。又说什么韩青主到底还是不是韩青主，又或者说什么韩青辰。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到最后却是笑了几声，随后转身离去。】

【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四顾门主么？到最后还不是……】

【韩青主，韩青辰。碧茶，东海……呵……】

【思虑再三，到最后只是心中一笑。】

【碧茶之毒在这两年中因识先生所以并未爆发，但清毒还得每月一行金针刺脑之术。如今先生已走，却将阿瓷留下，想必也是顾忌自己身体。】

【只是……又举目看向一旁的阿瓷】

（先生曾说，阿瓷幼时寒气入体，寒症难去。她……能行针么？）

【正想着这个问题，就听她道】

青辰，你是不是又疼了？

【微微一怔，若是以前，自己绝不会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平辈论交，如今……这是这么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几分暖心。摇摇头道】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听她后言，知先生这一次是下定决心了。微微阖目，心中似是如释重负。】

来来去去，不过都是一场缘份。

【睁目看她，见她已将药碗端来。伸手接过，入手药碗虽有些烫，但也是自己能忍受的温度。】

【看着碗中的倒映着天上的云，突然道】

阿瓷，先生留你照顾我，你不会觉得累、或者烦么？

【一句话出，随后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想说就说，不必拘束。毕竟接下来，我们可能还得相处很久。

【见其并未对自己的失言作出反应，不由舒了一口气。自知其伤势严重，却见他眉间隐忍之色，料想其定是又强忍剧痛，不由皱了眉头，忙道】

青辰，你是不是又疼了？

【正想起身去端药来令他服下，听他这么一问，低眉咬唇道。】

嗯，师祖去云游了，恐怕……

不会再回来了。

【春风顺着窗沿爬进院落，暖暖地吹着。想着岔开话题，脸上忙换作一抹笑意道。】

我先去给你端药。

【语毕，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去那蓬莱松底下，取了布条，包着那药壶的两端，虽是隔着布条倒也有些烫手，不由将手放在耳旁，又轻轻吹了几口。随即继续蹲下身端起那药，缓缓踱步将那药端进了房内。】

呀~青辰你醒了。

【她一转头，自己便看见了她身后那一个放在小火炉上的药炉。只这一眼，自己便明白了，她这么辛苦蹲着，全是为了自己。】

【正想说什么，却见阿瓷眉头微皱，而后小跑过来，一把搀住自己。然后两人一起转身，朝内院里去。】

【正想说不必，但扶着胳膊的手却又是如此坚定，竟让自己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跟着她的步子，慢慢移动。】

【直至到了房门口，自己才摇摇头，把手抽出。而后自行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这一拉扯，胸腹间又觉一阵剧痛。自己却是抿了抿唇，硬生生压下。】

【刚刚痛的厉害，也没听清她说什么。直至现在回过神，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内容。】

【抬起眼，看向拿着蒲扇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

先生已经走了？

阿瓷，如今你的医术已然出挑，再过几年你再把那药馆书坊里的几卷古籍吃透便能更进一步。


为师过几日要云游去，把药馆和青辰便都托与你照料了。

【耳畔回响着师祖的话语。师祖竟然将那幽州的药馆托付于我，独自云游去了，都不带我出去玩，真是过分，也不知他老人家怎么想的。】

【手中的蒲扇不曾停下半分，扇着小火儿，炖着那药，回头也看了几眼屋内之人，也不知他何时醒过来。缓缓摇了摇头，百无聊赖地扇着扇子。虽只跟着师祖八年，但自小便对行医有天分，这几年医术也已到了精进的地步。】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放下手中蒲扇，小跑了过去，笑意盈盈，带着几分惊喜，道】

呀~青辰你醒了。

【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似又想起什么似的蹙眉道】

青辰，你先别乱动，快先回到榻上去莫要伤了筋骨。

【忙上前仔仔细细地搀扶着他向内院走去，生怕伤了他分毫。】

你若是有什么差错，师祖指不定又要怎么数落我呢。不过如今……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又想起师祖却已是云游归隐，再不会回来，话说到一半便生生止住了，怯怯地抬眸觑着他又赶紧别过头去生怕被看出来方才的异样。】

====== 开 ======

建元二年，春

【再次从黑暗中睁开眼，入目的场景是每日都会见到松木房梁。怔怔地看着那几乎都可以刻在心上纹路，脑海空空，却是什么都没有想。】

【凝视了一会儿后，终还是以肘为支撑点，从床榻上起身。伸手刚拿起榻边的靴子，因伤重而软弱的手突然一松，‘啪’一声，靴子落回地面。】

……

【沉默地看着落在地上的靴子，也不知在想什么。房内静默了大约一刻后，便见床上的人艰难地挪过身子，坐在榻边将靴子套好。】

【可能是身体原因，脚刚落地时，竟差点一个踉跄。但随即便稳好了身体，慢慢地，朝门外走去。】

【刚一打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药香夹杂着燃烧的气息飘入鼻端，转头一看。院中那颗大号蓬莱松旁，一个人正蹲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

【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却停在了离人不远的地方。】

阿瓷，你在做什么？

【见她瘦瘦小小的还要背我，虽然囔囔着不着边际的话，但着实让人感动。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肩，从她背上滑下来，心想我学这么多年武还用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背！】

【又一把拉起她的手，奔跑在街上，笑嘻嘻的喊】好啊，那以后换你保护我吧！快跑咯！！！

【旭日东升，照亮了青石街和我们要去的路，高城长巷里，如果有人推开窗，就可以看见两个少女赤足奔跑，迎着弘升的金乌，薄光洒满一身。】


结

【湛蓝的天里鸟儿自由自在的，而我们因是打不过别人才这般出逃，来福客栈的招牌有些刺眼，眼睛里旋得都是泪花儿。今日来福之事，我二人跳楼，想着以后吐蕃若遭了不测，应从城墙上跳下去殉了身。】

【颠了一路，脚下疼也是忍着，换了过往早哀嚎出声，可见今日悲愤之情足以忘记痛。然而就在云云把鞋子脱给自己的时候，难受再也忍不住，眼泪流淌过黑脸，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自然不会穿她的鞋，把她的鞋和自己的那一只一起丢进旁边的井里，哭着】我不会让坏人伤你的【咬牙，迅势将云云背了起来，呼口气向前跑，边跑边喊】我不要蜜枣糕，我只想云云快快乐乐的。【一直怕有人追，额角渗出汗水，跑得用尽全力，一夜睡梦，全身的气力。】

【什么保护我，什么跑了？这妞儿又想到哪儿去了？！】

【算了不管了，先跑出来福客栈再说吧，万一被抓到了我可没银子赔。见她一瘸一拐的也跑不快，原来是刚刚拉她出来的时候没穿鞋。阿满平日里看起来也是娇生惯养的样子，小手嫩的很，不像自己什么苦没吃过。没多想一边蹦达着脱下鞋子丢给她，一边就光着脚丫子催她】快快快，鞋子穿起来才跑的快，被抓到了我就死定了！

【一边等她穿鞋子，一边环顾四周，现在哪有店面开门啊。。。可是阿满吃货又饿了，想了想心一横】只要不让他们追上，我请你去吃蜜枣糕！

【那里很早就开门，吃他们的蜜枣糕还要排队呢！销量可好了可好吃了就是好贵！】

【现下如同失了家般难受，眼里光泽一个闪动，伤感的望着来福客栈，喃喃而道，这伤感淡淡的弥漫，鼻酸一阵儿】原来来福打不过别人自己跑了...【握住她的掌心，紧紧的笃定，懂事知理的说】我会少吃的，毕竟是来福跑了【从心底生出了勇气，凭阿满一双手也能养活好多人的。】我们没靠山了，以后还得省些吃的给你的师兄们。

【身上的叶子都是旧年的枯叶，想来，枯叶离了大树便是四处飘零，心里愈发的沉重，脚步随着云云一起】我会陪着你的，以后我来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没了鞋子的脚跑的一颠一跛，日头把地上我们二个人的影子照得分外寂寥，红着眼眶见她瞪过来的眼睛，看来她真是恨透了那个打跑来福的人。很听话的答应她】好，我答应你，绝不去那儿了【义气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那是对眼前最好的朋友，以后起码在来福打赢之前，我绝对不去来福客栈。】【今日有些凉，手凉凉的，鼻酸略褪去，牵着她的手指晃了晃，想分散她的注意力，所以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现在吃东西去嘛，饿...

【皱着眉将身上的阿满推开，半起身揉了揉快被压断的腰，自己没摔死也得给这妞压死。自己率先起来再将她拉起来】仇什么杀，以后给我少吃点！


【也不管手上什么沾了什么又臭又脏的东西，拉着她的手就往后院子跑，想了想回头又瞪了她一眼】还有！以后只许住芙蓉客栈！不准来福了！

【自从手指被云云掰开的那瞬，便张开嘴嚎啕大哭。一觉醒来被天理不容，一把火来天翻地覆，身陷火场倒霉至极，接着懵懂着被云云踹了屁股落下楼，半空里，想不开的委屈】哇....【哭出来声调愈发拔得高，将自己的耳朵都快要震聋。】

【转眼全身重量压在了云云身上，哭岔气儿的与她来不及对视，跟着她在泥里滚了好些圈，起身，吐了口嘴里的泥，肿的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勉强的瞪大】出了什么事，云云，江湖仇杀么？

【哽咽着嗓子，坐起来，脚上鞋子摔没了一只，为云云拨了拨一样乱糟糟的头发，反过来安慰方踢了自己屁股的她】我们快去找来福，报仇，谁敢在你师傅的地盘欺负我，我还是要住这儿的呐【拖住她的手，只是闻了闻自己也闻了闻她，怎么臭烘烘的，到底是摔到了哪里...】

【他们开始踹门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就把阿满的手掰开，脚一抬就将然踹了下去，然后自己飞身一扑就抱着她的身子，身体一翻将她护身前。饶是运气护着着地也滚了两圈，一时间两人满身的树叶泥土】


【听到上头骂骂咧咧的踹了门，然后又骂骂咧咧的走了，屋里的浓烟也不见了，想来是他们也发现被骗了。拍了拍阿满的脸】现在好了，看你睡哪儿，让你叫呵呵呵

【抱着云云不撒手，眼睛闭得紧紧的，歇斯里底的吼与她耳畔】云云，失火啦！【向来就是胆子小的，听到外面的动静，脚步乱，人声杂，惊恐得摇了摇云云的胳膊】真的失火了，我们要烧死了怎么办【梦里的阿满可以灰飞烟灭而梦外的阿满可是怕死，果然判若两人，不然那怎么叫做梦。】

【一盆水浇在了那扇门上，显然是有人要来救火了，真是开心，对着云云喜极而泣】你看，人都来救我们了，我们不用死了。。。

【见她要我跳楼，双手死死扒在窗口，十指非常用力，就是不肯下去】云云，那样会摔断腿的...你瞧不是有人来救嘛【在窗口磨磨唧唧，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蓬了满脸...极是不愿抛头露面。】

【本也只是吓吓她而已，所以声音也不大，却想不到这家伙还没彻底醒呢，就扒着我瞎嚷嚷！】

【不一会就听到到处口口相传着火了，脚步声蹬蹬蹬的一波又一波的涌过房门口小时在楼梯口。】

【因为被阿满抱着，那盆里的火越来越大了，浓烟滚滚，然后突然就一盆水泼到了阿满的房门上，外头那些人俨然是当真了！】

【完蛋了！掌柜一会非得要我赔钱！拖着身上的阿满跑到窗口，推着她上去】快快快，跳下去快跑啦！！！

【梦里几近能触及的笑脸，梦里梦外手都在发抖，你是谁呢，揣着极大的好奇心，手就愈发抖的厉害...可是裙子怎么烧着了，烟浓熏过眼，任由嗓子里呛，也不能放弃不去看那张脸。纵观古今野史与戏本，每个朝代的的淑女们心里定有几分活泼，譬如柔弱的西子见了范蠡便会生得大胆而不那么矜持。那么反过来，阿满在自己的梦里，正是一个柔和而收敛的人。任由裙子烧了去，火苗腾腾而起也不曾畏惧，梦里不知道痛，但是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手还是向那一树繁花下模糊的人伸去。】

【梦外之身皱着眼睛鼻子，手抓住那半面还没塌掉的绣帐，紧紧的忍着那浓烟，勉强着不愿意醒过来。此刻的梦里，艳阳的天未曾舍得降下半星儿甘霖，身上的火浇不灭了，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一树繁花是海市蜃楼，那笑着的人果真看不见自己。火势弥漫，灰飞烟灭竟是一场好梦。】

【此刻眼睛睁开，眼泪淌了满脸，人在一塌糊涂的绣帐里，眼睛倒着看清楚一张脸，那是谁，不是云云么。火...，半脑子还是浆糊，头痛着，咬着牙，用最洪亮的声儿大喊】着火啦，着火啦
【翻个身就起来，扑向云云的位置，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老虎，张着臂抱紧她就不撒手，哪里有空分辨房间的状况。】

【回到芙蓉客栈就见沈掌柜递来一张纸条，阿满说是要去来福客栈找我师父。心里偷偷笑，傻阿满到底什么时候才知道来福不是我师父？！】

【也没来得及吃饭就跑到来福客栈去了，跟掌柜描述了半天他才知道我说的阿满到底是谁，但却没带我去厢房反而拉着我说那厮没付住宿费！苦哈哈的将身上仅有的几两银子付了上房费用，才找到了阿满】

【看着那在中原不能入目的睡姿，心想你倒好，睡的香，可怜我身上仅有的钱也没了！决心不让她好过，端来一个火盆放在床前，又加了好些树枝进去点燃，一时浓烟滚滚，奸笑一声在她耳边大喊】起床啦着火啦！！！

=====建元六年 春====

【醉了一宿，在厢房里的床榻上熟睡，一会儿摊平了四肢身体极是舒展，一会儿又缩成了虾米仿佛冻得厉害。身下床单揉得皱巴巴，锦被两床被蹬到房门那边去。枕是压在了腿下，头枕在了床沿儿，而脖子根本没知觉。梦里见到了一个人，一树繁花下他正对我笑，我看不清他的脸，挣扎许久还是看不清，想来是谁在我梦里这般不要脸...】

【头这会儿慢慢的滑下了床，手里拽着绣帐一直拖到垮下半边，整个人就差那一步便栽了下去。“恰到好处”这个词，可是能形容，梦在梦乡里，身在床与地之间悬着。醉一场，梦一场，乱了一室人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