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

====== 开 ======

建元二年，春

【再次从黑暗中睁开眼，入目的场景是每日都会见到松木房梁。怔怔地看着那几乎都可以刻在心上纹路，脑海空空，却是什么都没有想。】

【凝视了一会儿后，终还是以肘为支撑点，从床榻上起身。伸手刚拿起榻边的靴子，因伤重而软弱的手突然一松，‘啪’一声，靴子落回地面。】

……

【沉默地看着落在地上的靴子，也不知在想什么。房内静默了大约一刻后，便见床上的人艰难地挪过身子，坐在榻边将靴子套好。】

【可能是身体原因，脚刚落地时，竟差点一个踉跄。但随即便稳好了身体，慢慢地，朝门外走去。】

【刚一打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药香夹杂着燃烧的气息飘入鼻端，转头一看。院中那颗大号蓬莱松旁，一个人正蹲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

【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却停在了离人不远的地方。】

阿瓷，你在做什么？

呀~青辰你醒了。

【她一转头，自己便看见了她身后那一个放在小火炉上的药炉。只这一眼，自己便明白了，她这么辛苦蹲着，全是为了自己。】

【正想说什么，却见阿瓷眉头微皱，而后小跑过来，一把搀住自己。然后两人一起转身，朝内院里去。】

【正想说不必，但扶着胳膊的手却又是如此坚定，竟让自己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跟着她的步子，慢慢移动。】

【直至到了房门口，自己才摇摇头，把手抽出。而后自行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这一拉扯，胸腹间又觉一阵剧痛。自己却是抿了抿唇，硬生生压下。】

【刚刚痛的厉害，也没听清她说什么。直至现在回过神，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内容。】

【抬起眼，看向拿着蒲扇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

先生已经走了？

【先生，谁能让冷傲的韩青主尊一声先生？谁又能让不喜繁文缛节的韩青主尊一声先生？有，就是这个救了自己的人。】

【那人不许自己称恩公，说什么高傲冷峻的四顾门主说出来的恩公他受不起。又说什么韩青主到底还是不是韩青主，又或者说什么韩青辰。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到最后却是笑了几声，随后转身离去。】

【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四顾门主么？到最后还不是……】

【韩青主，韩青辰。碧茶，东海……呵……】

【思虑再三，到最后只是心中一笑。】

【碧茶之毒在这两年中因识先生所以并未爆发，但清毒还得每月一行金针刺脑之术。如今先生已走，却将阿瓷留下，想必也是顾忌自己身体。】

【只是……又举目看向一旁的阿瓷】

（先生曾说，阿瓷幼时寒气入体，寒症难去。她……能行针么？）

【正想着这个问题，就听她道】

青辰，你是不是又疼了？

【微微一怔，若是以前，自己绝不会和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平辈论交，如今……这是这么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几分暖心。摇摇头道】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听她后言，知先生这一次是下定决心了。微微阖目，心中似是如释重负。】

来来去去，不过都是一场缘份。

【睁目看她，见她已将药碗端来。伸手接过，入手药碗虽有些烫，但也是自己能忍受的温度。】

【看着碗中的倒映着天上的云，突然道】

阿瓷，先生留你照顾我，你不会觉得累、或者烦么？

【一句话出，随后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想说就说，不必拘束。毕竟接下来，我们可能还得相处很久。

什么累，什么烦……青辰你休要浑说。

【听见这话，再观她神情。也知这一句话真让她恼了，面上笑意因此又深了几分，似乎很是高兴。】

是，刚刚是我浑说。阿瓷，对不起。

【一句话出，一瞬间自己也有些出神。这两年居住在这客栈内，自己是不是也在慢慢改变了？或许是吧，那以前的一切对自己而言又算什么了？】

【这一瞬，忽然想起先生曾问的那一句：‘韩青主可还是韩青主。’垂下头，看着手中的药碗。先生为什么问这句话，自己好像明白了。】

【一只手拿过了手中捧着的药碗，抬眼看她，却见她将药碗用白布包好，又重新递回。】

【再入手的药碗，已感觉不到烫。而阿瓷在一旁整理着药草时，忽然有一种现世安稳的感觉。】

【端起药碗将今日的药喝完，随后也不在意口中苦涩，将药碗顺手放在一旁，倦怠地靠着身后木制雕花门，望着这不大也不小的院子。】

【默了一会儿后，才道】

阿瓷，我没那么好的。

【似乎是想坚定这句话，又笑了笑。】

真的。

【看着她蹲在花木柜前一阵乱翻，心下多了份无奈，也多了份好笑。本想忍着，但听这越来越大的动静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

【笑声刚出口，便听那头的动静已经停下。随后便是她像赌气一样转过身，大眼睛看着自己。见此情况，赶紧止住笑声。一脸认真地望着板着脸的人】

【对视有一会儿后，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已慢慢平复。这才慢吞吞道】

阿瓷，你若不管我，可就没人管我了。你忍心么？

【故意这么说，也是存了一份想逗逗她的心。】

【见她将棋盘拿出，顺手把桌案拖来，放置面前。】

【待她坐下后，听她恼怒声音。扬眉又是一笑，却是毫不在意她之态度。】

【毕竟是小姑娘嘛，凡事也别太过火。】

【榧木所制的棋盘放在案上，迎着天光有些发亮。顺手将棋篓拿来，微凉棋子夹在两指间，正欲落下，却见黑子已上天元。微微一怔。】

【自己并非那种只爱习武不爱其他的人，手谈这种事，反而有易于锻炼思维。只是……】

【抬手看了看指间白子。】

【和老四下棋时，自己总是先执黑子。如今……却是白子。】

【有些事，看来一时半会是改变不了的。看着居中的那枚黑子有一会儿后，才将白子落下。】

【只这一刻，脑海中似是闪过什么。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女】

阿瓷，先生走时，有没有交给你一个木盒？

有啊，怎么了？

【一句话似是为自己定了定神，拈起棋子也不思考，直接落在棋盘上。】

（看来……那样东西的确在阿瓷那了。）

【看着棋盘上的对局，面上多了一份若有所思，却不是思考棋局。】

（先生不将东西交予自己，除了那个问题，想必就是自己的身体了。）

【思及此处，忍不住翻过手，看着掌心。】

【脑海中不由浮现刚刚起身时，那落在地上的靴子。】

【有些东西，若注定要失去。那自己强留又有什么意义了？到最后，苦的也是自己。】

【轻呵一口气，明明知晓原因，可心中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大概是今早起迟了吧。）

【如此想着，又拈一枚白子，直接落下。而后温和笑笑】

先生替我保管的一样东西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一子落，清脆声音在院落中响起，犹如破壳新生。】


====== 结 ======

【大概最近太清闲了，清闲到无琐事烦身，所以这份清闲在这一点一点流逝的时间中，显得异常宝贵。】

【为了这一份难得的宝贵，自己便在冀州随便寻了家客栈暂住下来，准备寻个好天气四处走走。却不想在客栈之中，遇到了上次在白马集市遇见的小姑娘。】

【观他们一行人，想必也是在客栈中居住，只是这丫头年纪轻轻，怕是耐不住寂寞，每每都跑到自己这边来玩耍。一来二往，自己也知晓了她名为陈渔，乃是一个舞团的舞姬。】

【且不论她小小年纪为何做起舞姬，光是她这年龄，也足够让一般人照顾了。因而自己对她并无不耐，反而还多了几分疼惜之情。】

【这一日，阳光正好，楼上也没什么大动静，想必人都出去了。就这么一边活动一边出了屋，而后随手拿起一旁的水桶与木勺，走向院中的花草。】

【虽不是自己的花，但看这花开的喜人，也忍不住为它浇浇水。木勺刚拿起，上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韩青辰！

【一怔，下意识抬头，却见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坐在树干上。微微凝目，这下看清了。有些讶然】

你怎么在上面？

【顺着人的视线看去，恰好看见一根枝桠恰好触及二层窗口。只是枝桠虽长，却极细。也只有她才有这样的胆子从那边爬过来了。】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勺，叹口气，先将其放回桶中。然后把木桶放在一旁，又仰起头，看向她的方向。】

在上面总是不安全，你先下来吧。

【一句话出，便见那枝桠很明显朝下屈，默不作声地朝她的方向前进了两步。看着她东张西望的模样，又抬手扶了扶额头。】

难道你想你在树上，我在下面玩？

【看她耸耸肩后，却又没了动静，想必内心挣扎了一番。】

【不过目测了一下这高度，也难怪她心里犯嘀咕。这要是跳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只是眼角余光瞟了一下，那树干被她的重量越压越低，若再不让她下来，这树干迟早会断。】

【仰起头，突然笑了笑】

你跳吧，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就是。

那你可接好了啊。摔了要你赔！

【听着她这么说，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好好好，你只管放心跳，摔坏了算我的。

【此话刚出，便见她闭上眼，纵身一跃——】

【不敢迟疑，双足跨开，暗自运气，伸臂一揽——正好，那人便落入了怀中，顺势一卸力，将她放在地上。】

好了，还闭着眼做什么？

看你今天没让本姑娘摔着的份上，我请你吃糖葫芦。

【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拉着朝外走。】

诶诶诶，别拉别拉，我去就是我去就是。

【暖阳高照，风和日丽，一派好心情。】

——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