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师城

====== 开 ======

谢长安

【转动着井边的转轴，缓慢地将井中水打上来。而后将木桶拎起，放在一旁。动作纵然是十分的小心翼翼，但身上风衣的沙尘，还是些许掉入了水中，平静的水泛起涟漪。】

【一怔，伸手似是想捞起那些砂砾，但侧首的时候，却发现身上的风衣上累积了不少沙土。想必是刚出大漠的时候没有注意，以至于留了这么多。于是只得作罢。】

【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会亲自干这些原本是下人该做的事情。但有时候时也命也运也，三者逆转，让你不得不屈服。就像是自己，原本什么都不想争，却不曾想到，纵然不争，亦有人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大漠中的流血仿佛还在眼前，一声又一声惨叫提醒着自己有些事自己就不该去想。微微侧首，素日轻浮的面上已带几分阴冷。想必此时回家中的人，已向那位‘兄长’报告着自己的‘死讯’吧？】

（呵……）

【心中低笑一声，垂首看着水面，水中倒映着的憔悴人面提醒着自己，自己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那么，失去的，自己就一定要夺回来！】

【躬下身子拎起水桶，转身朝客栈内中走去。】

【拎着水桶朝客栈内中走去，若是平常，自己是万万不会做这种事的，奈何如今已非昨日，自己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出这个小镇，因而提水这种事，也不在意是谁来做了。】

【虽是镇上，奈何靠近大漠，水源亦是贵重之物。这桶水还是自己用身上的银子从客栈老板那‘借’来的水源。也懒得去管客栈老板有没有黑自己，只想着早些回到房内，为房中那人擦洗伤口。】

【只是路行一半，来到走廊上时却又停下。抿了抿唇，面色明显有些难看。】

【那人伤势看起来严重，但也只是皮外伤。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毒……】

【阖目，轻吐一口气。】

【看来得想办法去寻个大夫了，不然……他救我一命，我又怎能弃他不管？】

【如此想着，缓步走向房内。却见一道身影正站在房门前，怔了怔，又看看四周，确定自己没走错后。放轻了脚步声，来到那身影之后，又看了看内中。】

……

【突然开口】

你在这，做什么？

【转过来的那张面容是清秀中略带柔弱的，若是平常，在他地遇见这样的佳人，自己定会对其相邀，一同品茗观花，说风雅趣事。奈何如今刚脱险境，自己这一身风沙还未去干净，房中的伤患也还未好起来。自己哪里有那些风雅心思。】

【正欲开口让其让开，忽听她道】

这位公子，我方才听见房中有咳嗽声，可是有伤者？

【一怔，转头看向房内。阵阵咳嗽声恰好在此时插入两人话语之中，那姑娘又道】

在下是幽州的一位大夫，若有相求，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她是大夫？有些讶异地看着这看似柔弱的姑娘，却见她突然转身，推门而入。下意识拎着水桶走了进去，屋内，那人早已醒来。】

谢少爷，咳咳，那水就别提着了，咳咳咳……咳咳咳……

【江湖客毕竟是江湖客，纵然受伤，眼光也比自己锐利许多。顺人话意将水桶放下，看了那姑娘一眼。抿抿唇，道】

你刚刚说，你是大夫？

【那姑娘为他把脉，自己便站在一旁观看着。也不知这姑娘医术如何，但观她认真把脉，心中焦躁莫名平复几分。只得端起茶盏喝了口内中的白水，润润喉咙。】

【他突然出声，微微一怔，扭头看他，却见他苍白脸色不变，望着自己。放下茶盏正欲开口，腹中却又动了动，顿觉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点点头。缓步走了过去，看着那姑娘，低声道】

你只管医，银钱药材全算在我身上。

【不等她回答，转身出了屋子。】

【来到客栈大堂，刚寻了个僻静角落坐定。小二便上前来，询问自己需要什么。正欲开口，突然一愣。下意识摸上腰间钱袋，眉头微收。】

【自己押送的那批货物皆已遗失在茫茫大漠之中，而身上这点银钱还是习惯性在身上带着的。为了能躲避追杀的人，和有个栖身之所。银钱在这段时间里已花了不少，而这大漠之中又无当铺，也就是说，有了银票也不能取出来。】

【只是……他救我一命，我又怎能不尽心照顾他？】

【取下腰间钱袋，掏出几两银子，让小二去熬些清粥。而后自己点了碗面条，埋头吃起来。】

【一刻钟后，吃饱喝足。起身接过小二手中的粥碗，端着它回房。】

【刚来到门口，就察觉到气氛异样的沉默。微微一怔，还是入内。】

怎么了？

【听见‘分影’二字时，沉默冷淡的眸中终于多了一丝情绪，那种情绪，名为愤怒。】

【虽看似不问世事的富家二少，但能坐上少当家之位，怎会没有一点手段。若说别的，自己兴许还会不知，这‘分影’，恰恰就是自己知晓为数不多的毒物中的一种。】

【原来……他们是这么希望自己死。】

【默然握拳，指节微微泛白却也不能解除内心怒火。见他想起身，微微侧目，眸色冷淡，见他坐回床上后。才默不作声地跟着那姑娘出了屋子，算是送上一送。】

【直至那姑娘走远了，才回了身，来到屋前，恰好见他起身下床为自己倒水。默然注视良久，却是不语，随后依他之言落座一旁。阖目半响，突然道】

柯大哥，辛苦你了，还有，谢谢你。

谢长安

【若说吃苦，这些日子可算是吃足了苦头。不但要被人追杀，还得担心身旁的这一个伤患性命如何。弄的自己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以至于自己都不由思考这样的日子要何时才会结束。】

【虽是苦楚连连，却并无半分埋怨，只因身侧的人，是在那样的险境中都未曾放弃自己的人。】

【这一日，又是晨光降临之时才入了浅眠。因此未曾听见隔壁房内有人已起身下楼，睡了不知多久，耳旁忽来鸡鸣，惊得自己立刻睁开眼，下意识起身朝隔壁房间走去。刚入房内，却看见空无一人的床铺，扭头四处寻找】

柯大哥，柯大哥？

谢长安

【正四处寻找，门口忽传来了熟悉声音——】

小公子你醒了？柯某一早觉得通体舒畅，唯有胃肠蠕动过快，也就是，那个，饿醒了，哈哈哈哈哈……

【转头看去，却见人提着东西进来。也不知怎地，紧绷的心总算稍稍放松了些。垂下眼，快步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吃的。将东西放在桌上。】

来，我买了豆浆、油条还有豆腐脑，赶紧洗漱一下，用个早膳吧。

【他说起梳洗，自己下意识低头，这才发现身上还是穿着昨天避挡风沙的披风，若是抖一抖，说不定还能抖下不少沙尘。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爱干净的自己变得这么无所谓了……】

【如此想着，一边点点头。】

柯大哥先用吧，我这便去梳洗。

谢长安

小公子，那天沙漠里遇到的那群暗杀者，像是江湖杀手组织的人，也不知道谁这么歹势，雇凶杀人，小公子可需要柯某上官府去报案？

【正借着他房里的铜盆布巾洗了把脸，刚一抬头就听见他这么说。手一顿，随手把布巾丢回铜盆内。】

【说不出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只是默默盯着铜盆内的布巾，良久，才缓缓开口，道】

这不是报官就能解决的问题。

【缓步走到桌前，一撩衣摆，坐下。看着桌上的早餐随便拿了根油条，却是没有吃。而是抬起眼皮看向他。】

柯大哥，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没有什么当讲不当讲，此刻你是雇主我是奴才，就算不是如此，柯某心中，小公子早已是共度生死的同伴，同伴之间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你说是吧？

【听见‘雇主奴才’四字，眉峰毫不可见的收了收，启唇似是欲言，但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看着手中油条，似是在心中踌躇着什么。】

（该不该问了？此间只有自己与他，若是问了自是无妨。只是若不问……）

【想起他所言的‘伙伴’，拿起油条咬了口，咀嚼再三，吞咽下去，开口道】

当所有人都放弃我时，柯大哥为何在我身侧坚守到最后？

【微微转目，看向他】

此刻的我，给不了柯大哥想要的。

【信任么？从在大漠之中遇到狙杀，自己这颗心似乎就彻底冷了。存活至今，在待人待事方面无不是冷颜以对，就像是在面对那个姑娘的时候。】

【默默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良久，吞咽下去。再抬目，入目却是他认真的眼神。那份认真，让自己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信任吗？）

【自问一句，想起的却是在茫茫大漠中，他的以身相护。而自己又咬牙将他救回。这一刻，冰冷的心似乎有所动摇。最终只是默默阖目，长叹一声。】

柯大哥，我……能让我好好想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