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河

【当真以为这人痛成了习惯便不会有感觉，不想冰锋成刃亦有软弱的时候，触手一片滚烫，再见那人已是面色苍白如纸，奈何此地距离集市尚远请不得大夫，只得在山洞铺了干草寻了水源给他用巾布降温，巾子换了一次又一次也不见好转，偏偏这人还一副不在意模样，抬头淡淡瞥了一眼，顺手又在他本来就破烂不堪的外套上私下一块儿浸了水。】

就当是你欠我，以后我病了，你再还回来。

【不过看他行事大大咧咧，却不知是否会照顾人，若能不生病，还是不需他照顾的好。】

【心下这般想着面上依旧未动声色，指尖跳开其里衣，查看一番昨日包扎好的伤口，眼下已经有些青肿，许是陵地湿气重又受了感染，故而有发热症状。】

除了这一处伤口，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吗？

觉得热还是觉得冷？

你昨日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不介意的话，烤鱼可以吗？
@岑寂

荒芜之地，并无锅坛煮汤给你，先将就着吧。

【眼下倒实在觉得这人聒噪了些，便是病着也不肯安生，可又或者这份聒噪是我生命中从来缺少，如今倒也不觉恼烦，心下却是一股幸甚，幸而有人相伴。】

【听他嚷着不满自己又撕他衣料，却是不做声，索性给他包扎，又不曾便宜了旁人。心下这般想着，从包袱内抽出一件干净整洁袍子给人裹着，小心避开伤口为其绑了衣带，又再取了水囊放在他身侧方才提伞起身。】

你躺着别动，我一盏茶功夫就回来，不会有事。

【言罢不再多说出了山洞，晚暮的风吹得有些凉，却因着山林掩映漏泄点点红光，衬着夕阳余晖仿佛被风吹开的绢纱，些微苍远与柔软。】

【临夏的湖塘便零星排开几簇芦苇，芦花尚还未散，清澈湖水下可见鱼儿摆尾游弋，抽剑斩断手旁枝条，削尖了一端便是绾了裤腿脱靴下水，经了一日红日灼晒，水温尚暖着，润着脚心很是舒适。一手握着树枝，脚踩着湿滑岩石缓慢挪动着，倏忽间几尾青鲤自石缝间摆出，觑着时机弯腰插去，便是一尾做了晚餐……】

【不知是这时的鱼儿倦懒又或是我在捕鱼方面竟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天赋，不一会儿便捕了三尾青鲤，忍着脏腥味道摒着呼吸好容易清晰了鱼鳞内脏将其洗干净，又再寻了些野生蘑菇用衣襟包了，一手拎着靴，一手拎着鱼光脚走回山洞，望着被打满晖光的洞口，不知怎的油然一股安定来。】

【我真的，流浪了太久了。】

【索性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这样想着，心下却是微微暖着，提步进入，那人懒洋洋躺着，面色已是烧的绯红。】

我回来了。
@岑寂

【方站稳立定便觉身后悉索声起，斜眉看时刀剑碰撞的火光耀白了整个略显昏沉的洞府，听着那人不以为意笑语，漠然看了眼黑衣剑者，并未急着出手帮忙。】

【这是个不大的山洞，却也足够两人拳脚伸展开来，墙壁之上爬着一层藤状绿色植物，硕大叶子肥嫩苍绿，摘了来用水洗滤干净，半跪着将采来的蘑菇掰碎了塞进鱼肚里，再用两层叶子包起来架在火堆上面烘烤着，抬眼时洞内已不见了两人身影，依稀可听见洞外刀剑碰撞的清越之声，偶尔闪动的刀光剑影打在铺满苔藓的石壁上，亮如白昼。】

【看不见两人交战如何激烈，却仅凭着激撞之声亦可判断战斗的毫无转圜，静静坐于火堆前看着火焰摇摆不定，藤叶在烈火烧灼下劈啪作响，仿佛那一声声都敲打在心头上，直到一声爆响炸开，再是坐立不住，蹬了靴子提伞便出，步子方跨出去迎面一块儿巨石在眼前爆开，灰白视线里显出两人身姿矫若游龙，可那带病之人，明显越发吃力。】

【方才已是观察了那黑衣剑者武功路数，出招虽是凌厉霸道，却输在身法上不够干净利落，这种时候只要出刀巧活，身姿迅捷则胜负立判，然于此刻的的岑寂而言，怕是难以做到。】

鱼快烤好了。

【抱伞站立一侧静静观战，却始终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反而在两人越战俞浓之时淡淡开口，却隐有催促之意。】
@岑寂

【倏忽迅而急的身法，余目里似乎只剩下一道光自那人周身回旋环绕难以捉摸，旁观者尚且目不能接，更遑论当局者。几乎是下意识地身后向后抽出伞中剑，却在提气纵身刹那见得那黑衣剑者几乎瞬间便被活生生挖去一双眼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山谷，令人闻来惊心。】
‘哐当……’

【手中利刃应声而落，在碎石铺就的小道上挣扎几番委顿，原本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着，望着那人的眼睛满是不可信与错愕……太快了，快到我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止。】

【他答应我的事情，我答应他的事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不现实的。】

去……去洞里休息一会儿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强自镇静地看了他一眼后瞥开眼角，那剑者如今被挖了双目已是满面鲜血犹如鬼魅，这一处又多山石难免碰撞跌倒，此刻正滚落在地挣扎不起，收剑入伞，靠近点了那人昏睡穴道，强忍着不适之感为其简单敷了金疮药包扎好，待确定了并无性命之忧方才将人背着进了山洞，鱼肉的香气穿透枯黄的叶子溢满整个山洞，却始终不能掩过厚重血腥味儿。】

你的恩怨解决了，现在这是我救的人，你不许杀。

【扯过藤蔓将人绑在背后石壁上，双手绑在身后，待确定不会在其醒来后挣脱，复又出洞多捕了两条鱼，在林子里寻了皂荚之物才终于安安稳稳坐在那人身侧，搓了皂角扯过那双手一遍一遍擦洗着，似是要将那双手搓破了皮。】

【师父说过，罪愆是不能被流水冲走的，能带走业障的唯有生命的终结，可即便我比谁都都理智地接受了这样的说法，却还是习惯杀人之后将手指放在冰冷冷的河水里一遍遍冲刷，如果带不走那罪孽，便铭记在心，他朝黄泉下，再一一偿赎。】
【低着头轻一下重一下擦着掌中的手，他的手比自己的要大一些，握刀的虎口覆着一层老茧，仿佛日久年深在这红尘之中烙印的痕迹，纵然再过十年二十年也只多不少，正如这走过的路程，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

【既然如此，再多的苛责与追悔又有何用？】

呐，他还好好的活着，我可没有杀人，这也是你亲眼看到的
怎么还一脸的不高兴？


【闻言抬脸将人定定看着，似乎要从他眼睛里面看出哪怕一份或者半分除却无所谓之外的东西，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他早已习惯了用鲜血为自己苍白平凡的生活点染色彩，这些对他而言不过稀松平常。】

【想通此关节，反而并无太多释然，却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去执着，再次低下头给人擦了手，又再重新包扎了伤口，待打上了结火上鱼肉已经开始滋滋冒着白雾，鱼香越发浓郁起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将人扶起靠坐在石壁上，取了烤好的递给他，自己又再默默将剩下的蘑菇掰碎了塞进另外两条肚子里，一手一根树枝插着放在火上细细翻烤。】

【洞内上有些微亮光的时候，洞内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唯有火光照亮整个狭小空间，像是很多个夜晚那样，只是如今不同的是，不再是自己一个人露宿此地。】

其实我想阻拦你的，如果你的动作再慢一些，或者我的动作再快一些，事情都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目光始终落在鱼身上翻动着，语气夹杂着火星喷溅，显得整个山洞安静极了。】

我本以为我可以在你出手之前拦下你的，可我发现，如果你要杀人，我根本就阻拦不了。

也许有一天，你会像挖下他的双眼那样挖下我的双眼，然后继续过着杀人求生的生活。

而我，将再也没办法帮你洗净受伤的鲜血。

@岑寂

不会的。

【简单三字却像是某种无言的承诺，猛地抬头去看他，依旧是洒脱不羁的模样，可却隐隐有着一种令人深信不疑的坚定，握着树枝的手暗暗用力握紧，目光落在那张略显苍白干涩的唇瓣上，张合之间说着原本不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似安抚又像是一种决心，随其言偏头看了看身后石壁上缠绑之人，张了张嘴却也未言。】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是随着人的意愿发展的，有的人注定在刀尖上过往，有些人注定了一生的流浪，即便都不是自己所愿，可日久年深，一颗心习惯了刀光剑影，一颗心肩担了疾风骤雨，谁的路都不会轻易停驻。】


吃吧，吃完了早些休息，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除了没有双眼的人会永远沉浸在黑暗之中，待到晨曦初现，所有人都会迎向朝阳。】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