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擎雪

【朱圉山巅，她座下的马奔走于野，燕地寒，一人一马，一日一夜，漺雪如尘将她身上的乌裘染成霜色，已经走过数十里的路遥遥，目不见终。寒风肃杀，夜深方知雪重。】

【冬至日暮行前，雪如大席，马不欲行，只觉困倦，匍步愈深踏在雪地里，不知深浅，几乎要埋没了足上一双麋鹿靴。她知道身上的伤还没好，她并无留下来的理由，尽管她知道是自己欠了莫寒歹魁的一条命，她还得买命去还，可惜她如今还还不起。】

【昔日她如断肠草，腐朽的攀倚于大树躯干上，自以为藤蔓纠缠便是共生，可以相濡以沫。却忘了大树本是毒箭木，与断肠草一般毒，如此相煎也只会是树枯藤萎的结局。她知道那儿很好，没有人能打她的主意。那个地方跟佛狱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执拗的要离开，仿佛就是为了摆脱那样诡异的熟悉。她太熟悉那样生死煎熬的地方，不想重蹈覆辙。】

【所以，纵然她知自己身上的伤并未痊愈，欠下的情无以回报，她还是选择一走了之。天黑下来了，她知道今夜之前是赶不到黄帝城了。人不知何处，只能勉强的随着识途马去，她行走在夜间林里，双目如盲，仅知觉感到跌撞落下的雪埃。此刻想起前尘往昔，念这茫茫世间，似无栖身之所一般落魄。】

【雪渐渐慢下来，而此时的马不安的低鸣一声，踌躇不前，四蹄步伐渐乱，她再三安抚也无法抹除马儿的焦虑，一声狼嗥啸长响彻，回荡在这片险峻的山峰，四方回荡的余音叫人分不清是从何方而来。倏尔明白马的惶惶从何而拉，于是一松缰，鞭落马背，马应声而逃。她则一人翻身，纵身附上老树梢枝，双目探向八方，企图在这片静谧之中找到一丝不妥。】

【仿佛要了她心愿一般，她在漆夜里窥见一双闪烁的瞳，那狼，似带幽绿的眸。她对狼有太过深刻的回忆，以至于闻声以后，她觉得周遭都是潜伏的狼，就像多年以前，她被狼群包围在那片山野之中，寻不到能突破的地方。她又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那个曾经救过她一命的汉子，可是燕山府地距离大辽太远了，她不会再有那样的运气。】

【她合上眼，仰天吸气，复睁再次对上一双眸，她又看到了那眼内一闪而去的幽光，惕慎而危的野性，不，那并不是狼的眼，那是一个人，又似乎，已不是人了。】

【轻跃落地闻踪迹而随，将手握上腰际的刀柄，隔着重重枯槁老梢听声而去，伺机候，蓦，停了步。因眼前这一个“人”，面容憔悴行迹伶仃，那双眼赤红，写满了恨意。周身寒气未能卸去浮生录则自觉于丹田处翻腾，此时内外俱寒厚裘无用，吐出肺腑寒息，盯着近在咫尺的人儿，未动一分。】

你是谁？

【佛狱有很多美人， 活着的深锁殿台，剩下的皆是红粉骷髅。白狼，狼女，女子的容貌纵在她眼见亦是惊为天人，那灼灼的眸在她眼中如一汪月影，不逊雪夜戚白致分毫。】

【隆冬的荒野大雪封山，她听了女子的话勾了勾嘴角并未回答。她向来不屈就自己，也并不乐意在那寻常人家觅一温饱，看着旁人一家团员和睦，而她独她。前尘往事，碎成风霜。】

【这雪很寒，可是她练浮生录的时候，也是日日在寒潭之下借用阴冷之气，总是身心再冷，大抵冻不死她，还能增长一二分修为。她在女子那句来不及之前，就已经觉察到周围异动。】

【这四周确实没有狼群，却有着比狼群更为可怕的东西，冬伏之末，崩雪山前，群兽出巢，以避大灾。而她运气很差，恰是见了一次兽潮。本是郁郁熬过冬季的百兽五识俱胜常人，早已察觉到大山中不同寻常，所以迟迟不入冬眠，危伏在侧群兽自是焦躁不安，此时闻动更是愈发凶残。】

【山中轰轰崩塌之声，复觉脚下晃悠地动山摇。野兽低吼，她来不及问一句因由，生死抉择中她选择跟在女子的身后奔行，很快便与其齐驱。身后追逐的，便是山野豺豹狼虎，人与兽都在角逐，赢的人能活命有一顿美餐，输了便是什么都没有。】

【有豺冲至女子与她身侧，手划到腰际一霎抽刀，在霜雪中竟划开一刀明光纵去而逝，未听悲鸣已是一命呜呼。她的步伐又放缓，慢了女子一两分，势在断后。无他，女子救她，她救她。】
【奔走跃过山溪枯林，所过之处，并未断绝兽迹，反而越在前路，越多阻碍，女子的行迹并不是往山下，而是不断趋上，逆行之中，她已经嗅到自己刀上斑驳的腥气，未收入鞘，只是提刀行间，换了一息】

往何处去？

【愈行愈深，女子越走越快，崩声渐消耳闻，而她的心却悬着未能放下。】

【指尖的麻木，她手上的刀也一样寒气迫人，渐渐僵硬察觉不到丝毫余暖，只有身上厚重的皮裘，和心头阵阵跳动，六识在这冰天雪地中愈加惕砺。雪山之后依旧是雪山，四目触白，一片苍寂，在那深不见踪的雪山之中，黝黑的洞口便显得愈发突兀，此间女子脚旁的畜生低声呜咽，又为此地加了几分悬念，是什么让这雪中苍狼竟生怵怵……而此际境况，确实容不得她选。】

【她随着女子的步伐走入那幽深的洞穴，在这寒天之中寻到庇身之所，是运气，但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是踏入这洞穴过后，还未来得及转身，一声震慑天地的轰然大雪从天覆下，步伐不稳，踉跄的撞上窟壁，待一回神，大雪封住了出口，寒风吹不入分毫，冰色寒森，这山洞竟叫人心生窒意。她不由得看向面前的女子，疑虑的心思百转千回，念是此时两人都被困在此地，反问是】

等到天亮就可以走了？

【她只怕看不到下一个天亮了。呼出一口寒息，往那洞穴深处行去。默运浮生录，将那寒气纳为己用，她不过常人体魄，纵是多年寒功锻体，也要饮烈酒，饮用那大补之物，谓是阴阳调和，让这一身血肉得以支撑，不被这寒息侵破。此番大肆能在三两天内功力提升一节，过后便是大伤元气……】

【走了三百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彼此间并无太多言语攀谈，她素来寡言，身后的女子也不多话，只听到两人的步伐衣声，索索沙沙。偶尔回头能看到一双幽绿的狼眸子，道是】

山居中人，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为什么……

【幽见蓝荧，一话还未说完，就瞧见一个岔口，那左右两条道上，并不似之前的路上布满的冰凌，而是折出了一面面光洁的冰镜，在这岔口中央，折出她此瞬诧异之色。她面见跟前一方冰住的石碑，依稀看到里头的字眼，隔着冰晶朦朦胧胧。】

镜……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