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瓦子

————开戏————
承平七年 春
谢观应
正值阳春三月，一派气清景明，草木峥嵘之状。和风伴着莺莺鸟鸣，轻轻摇摆的绿叶,涓涓流淌的碧水...
这正是外出从军的好时节啊！
可偏偏被关在这方方正正的屋子里，除了描眉便是绣花。当然，以上景象全是自己脑中所构,并加以润色...
烦躁！
人为什么要长大，不长大就不用嫁人，不用嫁人就不会被关起来！垂眸瞅了一眼手中绣布，那歪歪扭扭勉强称之为鸭子的东西看起来着实碍眼，蹙了蹙眉，嫌弃地朝门上一掼，好好的绣棚登时四分五裂。
[我的姑奶奶哟，您可轻点儿，前厅程家少爷正与老爷商议亲事，可不好让人家听到什么动静。]
鄙视地看了一眼正开了门锁推开门捡碎木头的管家。
“是我跟他成亲还是我爹啊，敢情我成亲我夫君是谁都不用跟我商量的啊。”
[还没商量呢...前前后后被您的各种法子整走了多少了...老爷说，这回可不能再放您出去，必须得嫁出去。]
呵呵，他不放我出去我就出不去了?
“周叔,你来,我有话跟你说噢。”
笑眯眯地朝他招手，但他理也不理转身便跑。难道他看穿我的笑容里有阴谋?我的演技竟然有这么差?管他呢！
眼疾手快，以掌成刃猛劈他后颈，在他闭眼落地之时将他拖入屋内，再塞到榻上盖妥，毫不犹豫的出了门，顺手将门锁锁罢，左右探了探头，偷摸着开溜。
寻了一件家丁衣衫套上，乌发扎起用黑帽子盖紧，俨然成了毫不起眼的一名小厮。拨开脑袋两侧的杂草，撅着屁股正往一个门里面挤...如果勉强算门的话。
“幸好姑奶奶我生的娇小，不然还真出不来--哎哎哎?谁的脚在这里碍事，踩到小爷的手了！”

家中后院某墙底的“小门”，是自小勘探并偷挖而成，此墙后边乃通热闹非凡的桑家瓦子，每回偷溜必来之地。
只不过这次有一点点倒霉——
痛痛痛，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踩就踩了，还竟拧了一下后脚跟！
待忍痛愤而爬出之时，只余一道黑影转入拐角，撸起袖子正欲追去，方抬起的右脚忽地收回。
好香。
嗯，是好酒。
大喜。
完全忘却被踩红的手背，遂即转身，只下一刻，一张俏脸如变脸般由笑转哭。这极上上品的酒竟撒在了如此脏污的地上，浓烈酒香气不间断地钻入鼻腔，沁人心肺，勾起了身体里数千数万的酒虫，肉痛不已。
真是暴殄天物啊！这是谁干的！
抬眼正对对面酒馆，难道这家新出了这一种酒？前几天来时还并未出售啊，持着疑惑踏入了门。左嗅嗅又嗅嗅，一路寻到了二楼。
临窗男子衣着华贵，举止不凡，相貌还很英俊，嗯...比来我家提亲的那些好看多了。
当然最值得关注的还是他面前那壶酒，味道与方才的全然一致。直冲冲地朝他而去，指着那酒盏，眯着眼睛一副愤愤然神色看着他，无比认真的道。
“请问！楼下的酒是你撒的吗！”
下一秒全然破功，满脸堆着笑。
“大爷～您这酒可还有了？我买您的成不成？”
笑话，我堂堂谢家二少...呸！谢家二小姐，瓦子里的霸王，大大小小酒馆跑遍了，当然知晓，这酒不来源于此了。
希望他是个好说话的。

谢观应
此人言谈举止不似一般市井之徒，瞧着贵气逼人，若非皇亲国戚也为达官显贵，在这瓦子里并不常见。这类人谄媚逢迎见得多了，心底怕是不为所动。
讨好之色转瞬收回，左手撑桌案顺势身子一旋，稳稳落座人对面，心底焦如猫抓面上却云淡风轻。
摘去发顶帽子，及腰墨发顷刻尽散，适逢遇清风，发丝飞扬舞动，空气中除却酒香，似乎还多了丝丝发间的淡香。
当然，我并非是要色诱……
二指勾缕乱发挂到耳后，掀眼直视对方眼瞳，不躲不闪，不骄不躁，一派从容。
“交友讲究一个“诚”，我叫谢观应，是个女人。”
伸出被踩的手背，白皙肌肤上显然红肿了一块，一指牗外那堵墙，郑重其事地续道。
“我方才从墙底出来，手背莫名挨人两脚，兄台可知是为何？”
不待人答，一本正经的胡诌。
“若非兄台你泼酒向下，便不会惊到路人，惊不到路人，就不会踩到我无辜的手。”
倏忽将头凑近，把唇一扬，明眸如炬。
“依我看，这可是命定的缘分呐。”
言罢还不忘多瞅几眼旁侧的酒盏。

颇为认真地沉吟片刻，一张小脸上敛神严肃起来。
“嗯，偷鸡摸狗之徒是该教训，但是我也不能白被踩。”
眯着一双眼睛眼波如刃，话锋一转。
“兄台怀疑我是那种宵小？”
盯着他倒出的琼浆玉液，如猫儿看见鱼，瞳仁都亮了几分，强忍这诱人的幽香，死死按住欲要伸出去捞酒杯的手，左手在右手背上使劲儿一拧，这才稍稍控制得住那酒虫驱使。这下左右一手红一块，看着挺对称...
以袖掩唇，捏着细嗓佯作女子娇柔。
“噫～兄台你好凶残，竟然恐吓小姑娘～”
然平日里举止疯野，全然不会女儿家的那套温柔似水，学起来让旁人看着很是奇怪。话虽如此，却无半点惊惧，周围极少有人敢与自己这般言论挑衅，刚出家门便遇对手，实属不易。身体每处毛孔不可自抑地开始兴奋起来，饶有兴味对视其人，按耐不住，哗啦撩开衣袍，曲膝抬足踏上长凳。
“把酒言欢自然要，然——”
一竖拇指平指自己，扬起下颏，端的是是豪情万丈，语出是强横霸道。
“向来乃我揍旁人，从无我被旁人揍的理儿。”
唤来小二上酒。
“与兄台这般有缘，不如来比一比酒量，我若输了，便让你三招，你若输了，这里的酒钱得付，你的杜康还得管我喝到饱。”
狡黠一笑。
“谁要你诬陷我跟那贼人是一伙的。”

谢观应
观他无意与我比试，却也未有勉强，放下踩凳子的脚，复坐定，歪着头只手撑颏。他倒挺聪明，不论我说不说得出，结果都可以由他来定，真是个贼兮兮的男人。
“猜可以，但是我也有条件，我猜的出，你需请我两个月的酒——”
嘿嘿一笑，眼眸弯弯状似新月，稚嫩的脸上满溢着自信与无畏。
“我猜错，你就请我一个月的酒，多公平啊是不。”
不给他反应的时机，忙道。
“不说话就当你是默认了，可不许反悔。”
学着老爹，作势抚了抚毫不存在的胡须，嗅着醇香，开始仔细辨别，很快清了清嗓子。
“夏日里的酒泉，稻皮，豌豆，优质糯高粱，上品小麦、大麦，应封存了不下十年。”
［小姐在这！快来人围住！］
欲问他结果如何，不料尾巴这般快追了过来，眉心一拧，当即躲至男子身后，抱着他的手臂低声。
“帮我挡一会儿，三日后此处再见，感恩。”
家丁瞧见有陌生人挡护，暂且不敢冒然动手，乘机挪到窗边，毫不犹豫踏窗跃出，不管后方如何争斗，脚步不停逃之夭夭去了。
他还并未告诉我猜对与否，若三日后他真会来…既有好酒，我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