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楼

【春风起，故人归。】
【眼前茫茫，灯火摇曳，天地也似晃动起来，漫天摇落长年感，是红杏，是春夭，或是时光。】
【这灯火尽头的身影，是从恍如隔世的往昔里走来，是深潭般沉沦岁月里的一点涟漪，扩散，漾起，波澜席卷无声。】
【少年岁月，红尘旧梦。】
【仿佛雪下初见，修竹般的翩翩儿郎。】
【似是故人，亦非故人。】
【幻附在万千灯烛里，隐匿在一树树龙柏的光影间，百千幻影，都不约而同得笼罩下来。萧瑟布衣，杜若冷香，倏忽而现，倏忽而散。一阵风吹乱烛影，眼前分明是音书杳杳的旧时光。】
【一样的丝弦渺渺，不一样的故人。】
【隔断十丈红软，负来丹心化血，碧玉成灰。】
【如今青衫未改，只多了两鬓霜白。】

【看着他快步走近，绿蜡春光落了一肩，衬得两鬓的银丝愈加触目，抿了抿唇，将心底的惊，与惜，与叹，都锁在唇间，锁成一个得体的平静笑容。】
【望着他，笑语轻扬】禇郎，别来无恙？

【紫罗幔帐间透入的光线，依稀犹是五月杏子林间的阳光洒落。他就近在咫尺，如晴日般的气息如此熟悉，竟从未淡忘。烈日光焰，予人光华万丈，也予人炼炉之痛，恰如这半生，如咒亦如谶。】
【望着他，眼帘半阖，似醒似梦，屏息等待，等待他真切地唤我一声。】
【他嘴唇翕动，轻若游丝的一声“艳初”，如惊风，如雪浪，拍碎了光阴。】
【初见时他也是这样，悠悠唤一声“艳初”。那时候，他是扬州通判，我是金陵艳帜，一个鲜衣怒马，一个裙钗潋滟，交汇于秦淮夜宴中的月色与灯火。一眼初见，也无非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
【一息一暖，与昔日并无不同。哪怕无关情爱，旧日燕好缠绵，原来未曾忘却，原来都记得。】

【缓鬓低鬟，云裳雍然，容光清艳无畴，立在笙歌深处。】
【那个扮作慈悲喜舍的锁骨观音，只合留在上元的灯花下，秦淮的月色里。而今的我，笑对故人，从容自如，翩翩然，绰绰然，衣袂动扬之间，臂间的披帛悄然滑落，仿佛是一袭华美尘枷，脱去羁绊，就可飞去新生了。】

好。【唤兰钞搬来那张见证无数往昔的宝琴，置在案上。淡笑着，徐徐道】故弦已旧，这弦是新换的。且请褚郎诉弦一曲。

他双手抚弦，一缕清音扶风而起，于夜色间回旋。

寒云深处，有鹤唳清越。

豢养在园中的一双仙鹤，雪羽覆墨，丹顶欲滴，翩然展翅飞掠，相携着汇入花林，随着琴声的招引而来，引颈欢悦，起舞翩跹，盘旋在一角绯艳的裙边。

在鼎沸的人声里，写就一段殊艳。

琴声消隐，轻轻鼓掌，心中感慨已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的褚郎。

灯影，像一片片的雪，无声飘落。

他的发上、眉梢，皆都覆了细碎的雪片。

有那么一瞬，想要伸手去拂他鬓间的雪。可抬起手，复又顿住，只是扶了扶髻上玻璃簪。

五年了，这五年竟像是一场梦。

有人死，有人生，有相悦，有相憎，倒也寻常……

抚着仙鹤如墨的背羽，“这是紫姬和桐君，养惯了，去年冬天便再不飞去南方了。”

鹤犹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心安，则身定。

柔柔一笑，“褚郎这琴愈发进益了，我的鹤少有这样的时候。”

耳畔的低语，呵暖如薰风。

怔了怔，指尖发僵，手顿住在鹤羽上。

我从没有和别人说起过自己与他的关系，官妓与恩客之外，我们不该有任何关系。

那次飨宴后，廊下转角带着醉意的吻，仿佛是一个只属于黑夜的秘密。

而那个秘密，已经随着别离，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

睫上霜色渐凝，喉间微动，却哑然无声，唇上只有平静的笑。

“也罢。”

又叫来兰钞，“领褚先生去东面围房，让钱勇安顿。”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