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

——承平二年·春——

【两手搭在脑后，翘起二郎腿躺在草地上，随手扯了一根绿油油的长草叼在嘴里，闭上眼是暖洋洋的风吹着，眼前一片暖黄的光，四周都是绿草绿树的清气，正想着什么时候骗过老爷子和大哥跑出家门习武闯江湖，就被潘励嚷嚷地心烦。】

二少爷，您再不回去，老爷跟夫人又要着急了。

【剑眉一皱，侧了侧身抽出手来把他推开，掀了掀眼皮瞪他。】

我说，小鲤鱼，你跟了少爷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怕事。

老爷子找不见我，肯定找的见大哥。

反正，这家里也没我出力的地方。

【别过脸看了看天那边的云堆，溪云初起，辉金明灭，荡舟万重山。眼神暗了暗，正打算阖眸继续去想那些武功路数，余光瞥见三五黑衣人点地几个起落，从江边窜过去，墨黑的眼睛倏地锐利，反手一撑，借地打力轻身一跃，远远循着那方位跟过去，只轻声留了句话。】

我下午出城，明日回来。

【自家老爷子一向喜欢结交朋友，因此有不少江湖豪客喜欢到潘家做客，可这非但没改变老爷子避远江湖的心，且越发严教家规，不许潘家子弟卷入纷争。也或许是门楣不耀，自个偏偏是这般好胜的性子。志高运蹇。东拼西凑地学了一套剑式，每日演过几遍，却总有新的造诣，又独是一身轻功来去无息，日日用来避遁家法，竟运地炉火纯青，焰不假碧。】

【远远见那几人同成一列，行动间有极大的默契，整而划一，同行同止。一人脱了队列汹汹而来，再几丈便是深林，故而有意避过其锋，凭着纵跃间的优势引他往密林中去，假意点地前跃，继而掩在树后腾身附上，趁他提气追踪之时倒挂，自后点其穴道，这才洋洋下树，揪掉他脸上面罩，想要打探出他们几人目的。】

【本来不过是兴起，却没想到那人竟食毒自尽。虽常听说江湖是非，却是头回见有人死地如此绝，不免觉得寒意满身，心生嫌恶，越发想要弄清楚这一伙人的来历。于是换上他外衣面罩，抖落出来的小笺一角上书全州，辨了辨方向提步追上，那队列虽是缺了一角看起来却丝毫不乱，为首的人背上负着木匣，很有分量的紫檀，称地起半个人的重量，这样背在身上却如无物，其内力可窥一斑。努力调整气息配合他们起落，压沉声音道。】

解决了。

【方才那人的死状还在眼前，跟在那背木匣的人身后，不免多打量她几眼，依稀……是个姑娘。默想她是否也在舌底藏着毒，胜一念杀，输一念死。气息乱了几分，几乎跟不上他们行动速度，担心她察觉有恙，当即收回心神专心运气。老爷子人脉极广，确是结交了些隐逸高人，轻身功夫登峰造极。平日不过同大哥泼赖，如今命悬在脚尖，默念着心法口诀，太冲、足三里、鹤顶，上至合谷转过周天愈发轻松，待这大周天运转罢，人亦站定。眼前人黑衣袍虽阔，但却掩不住窈窕身姿。当是大好年华。】

【余光看着其余各人，皆是敬谨如命，兀自扬头注目她，半是刺探半是好奇，鎏金面具极是碍事，但那双手腕白肌红，柔荑不堪握，蒙面下微勾了唇，美人如玉。】

【许是她惊觉，猛得回身直看过来，心中一跳，依然耽在她纤腰急摆下显现的轮廓中，垂头避她目光，知其有所怀疑，自己张口便错，只得抬手捂住胸口，咳哑了声，拖得一时是一时。】

咳……属下……同那人交手一时大意，中了一掌……

【心下盘算应对之策，江湖邪教历来无法无度，如今这队人定亦是狠辣无双。抑不住猎奇心思，自眼帘下窥见她狭长明眸如雪狐，冰雪清冷，又是狡诡多变，只道若是日后寻她无处，该如何是好。】

属下失职。

【半垂着头避开她目光，仿佛被这威慑力压地不敢妄动，却也着实觉得，这团团众人间，若是硬碰自己没有几分胜算。只得用先前骗大哥的老法子，捏了迷香在手里，伺机下手。】

【不想主意刚落定，一股疾劲当胸而来，待察觉时已逼得胸腔窒闷，忙不迭提气抵御，仍是狼狈后仰摔出几尺，手中迷香不知放出没有，心口一痛，几乎咳出血来。那股紫气自下而上，斜劈胸颈要害。低眉掩面，一时竟难起身。】

（好狠的姑娘。）

【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心口抽疼，方站定便见她身前几个喽啰兵倒下，虽说潘家好东西不少，但真个要迷惑这般慧黠的人儿，心里也并不十分笃定。只不过虎犬一张皮，人鬼全靠演，当即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满脸得意走过去。】

姑娘一看就是美人，何必这么凶呢。

【说着手伸到她面具边缘。】

放心我对你的组织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美人为什么要戴这么难看的面具。

你究竟是谁，胆敢跟踪下药，我定要将你剥皮抽筋不可！

【听了这话扬了扬眉，浓黑的瞳蓦地瞪大，认真看了看她一泓清澈的眼，个中慌乱急怒一览无余，白皙肌肤下纤长的睫毛不自觉地轻颤，略显娇柔的样子同她这冰雪一样冷的外表相映成趣，这么一看之下，胆子更大了。】

姑娘，我姓潘，单名陆。

我跟踪你，是因为永州是我家老爷子的地盘，他老人家早让我娶妻成家，只不过永州城的姑娘，都不及你。

【想了想这话大概说服不了她，毕竟自己连她面目还未曾见过，于是刚打算摘下她面具，就听她呵斥，你敢？？手滞了滞，但得美人意，死又如何。扯着嘴角一脸得意，轻轻摘下她面具，原本微有些轻佻的神情一时顿住，以往只在书中见过如何丰神冶丽、艳若春华，珠玉丹蔻甚至不及其一分，随手将面具扔在一旁，俯身横抱入怀，墨瞳中深邃诚意，紧盯着她眼。】

进了潘家地盘，就是我潘家人了。

入主中原不是你这般美人该做的事。

我们两人的孩子要是能像你，还要什么中原西原。

全天下都是他的。

【这么近的距离看她，比刚刚还要好看。墨黑的瞳仁直看向她，浓密睫毛忽闪躲避，白嫩肌肤上细碎阴影扰得人心神一乱，双臂一收把她抱地更紧些，低下头去迫她回神直视，开口是温厚低沉。】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一眼足够了，这种话我也不是天天说，但有机会说出来，已经很幸运。

何况我最喜欢结交江湖人士，你要潜伏起来入主中原，总需要些钱来打点吧。

【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笑。】

又没有人帮忙，不如我来帮你。

【一壁说着，抱着她走到深林山洞中，怀中柔软香气绵绵不断，也乐地越走越慢，走了半途把她放下，似乎是想起什么，拿出贴身带着的机关锁扣在她右腕和自己左腕。】

这个呢，叫做鸳鸯锁，我刚取的名字，好听么？

我师父说，这锁锁住了就打不开，注定是要做一辈子鸳鸯。我才不怕你那些仇家，让他们尽管来找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