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寺

呼……

【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可见热气在空气中四散。抬首望天，灰蒙蒙的天色云压低，想必是接下来要来一场暴风雪了。】

（这可怎么好了……？）

【拢了拢身上的棉袄，纵穿着厚衣，奈何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积劳成伤什么的。还是能感觉到森森冷意从衣缝里窜，好在先前在山上找到的药材未曽被这场气候所笼罩，等到风雪停了后，带回去给那客栈老板，应该能用。】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带伤的身体，似乎又有不适了……】
咳咳。

【捂住嘴闷咳几声，又粗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把气息调整过来。云越来越低了，看来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

【顾不得身体不适，起身匆匆赶路。】

【风越发，行越艰难。微微眯眸，只觉得冰点子直朝脸上打，原来不知不觉间，下起小雪了。】

咳咳……

【若是其他三个季节，自己万万不会如此，只是这一场风雪，真是把这一身病都带出来了。看来回去之后，这个冬天要很难过了。想到这里，抬袖借着厚实的衣衫挡下扑面而来的冷风，同时小心翼翼地将药材护在怀中以免吹坏。】

【这个时候，似乎有人靠了过来。】

【眯着一双眼，抬头一看，却是一道红衣身影在漫天风雪中缓步走来。还未靠近 ，就可闻见她身上的清冽酒香。这感觉……倒是像极了记忆中遇见过的一个人，难道是……】

【还未等自己反应，那边已开了口，熟悉的曼妙之音——】

啊呀呀好巧！

【微微一怔，难道真是熟悉的人？思索间她已靠近，果不其然，真是初春之时，在烟花之地所遇到的小姑娘。只是这都快一年了，她为何还在这里？就在这个时候，她一只手忽伸了过来，直朝命脉扣去。】

一点也不巧了——


【下意识反手一动，避开她把脉的手。】

【对自身的伤病早已是习以为常，但不知为何，旁人想要探寻的时候却还是下意识闪避。到底是不是怕旁人知晓，也就这一心而定了。只是下意识抽手，却见风雪间那人眉头微皱，心中咯噔一声，她难道自己知晓了？果不其然，她接下来的话，却叫自己哑口无言——】

我舍不得你受我拖累，却不想你爱惜自己还不比我爱惜你。

【不爱惜自己么？也许是吧，三十岁的大限越来越近，自己明白纵有良医，这顽固的伤势也实难好起来了。既然之前就是个短寿的命，倒不如在还能活着的时候，尽自己所能为这世间多做一点事情才是……至此眼睫垂下，遮挡眸中不明情绪。只是一笑】

倒是让你抓个正着了。

【一把纸伞拿到跟前，唰一下撑开，遮挡住迎面而来的风雪。再闻她后言，摇了摇头。】

哪里的话，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也在这里罢了。

打盹？

【倒是没有想到她竟会这么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自己又不是眼睛小，难道在这风雪中看起来像睡觉？】

【见她明眸一眯，点了点头，显然一副没想到的样子。放下摸脸的手，叹口气，有些无奈。】

那你拦下我，是为了怕我在风雪中冻死吗？

【听她后话，再见唇畔笑意深深，似是调侃。不知怎地，心中一松，反而扬起眉头，笑道】

看见你这个乐颠颠的小姑娘，自然会心情不错。

【接过她手中的罐子，下意识一嗅，一股清冽的酒香涌入鼻中。居然是酒？这大风大雪的，她跑出来就是为了喝酒么？如此想着，她之后言却也肯定了我的想法。霎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还说我了，喏。

【抬手将酒罐递给她。】

能在这么大的风雪下出去打酒，我亏你想得出。至于我嘛……

【待她接过酒罐，在怀中摩挲了一阵，将药材拿出。】

我只是看有人需要帮忙上山采药，就顺道帮了一下忙罢了。

你受他人所托冒着风雪病发的危险来寻药，为何不在自己身上用点心？


【内心呃了一阵，倒是没想到她居然会关心起自己。把药材放回怀中，挠了挠头，有些歉意。】

我这不是……以为没事么？

【说到这里，面上无奈笑意更重。】

而且，我对有些事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了。接下来的，不过是怎么面对它罢了。

【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一下子怒火冲天，微微愕然地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正想说什么，忽然，压在枝头的一捧雪落了下来，大风中硬生生砸在自己脑门上，生疼的要命。下意识捂住额头，哎呦一声。蹲下身体，结果药材又从怀中滚了出去，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去捡，迎面而来的风雪几乎窜入鼻孔和嘴巴里，难受得紧。】

【好不容易把药材抓住，塞进怀里站好，也许是因为蹲久了，起身的时候眼前忽而一阵眩晕。晃了两下后扶着一旁的树干，同时嘴里喃喃道】

我说……你就这么走了啊？

你要是真倒下了我绝对不会救你！还会多补几脚！

【她虽是这么说，但隔着一层风雪，我分明见她眸中的担忧胜过恼怒，眼前，有一瞬恍惚。自掉下海后多少年了，虽有重伤在身，但在这人生道路中，我却认识了不少人，他们为我喜，为我忧，为我笑，为我叹。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明白原来我在他们的心中，也是有一定地位的。所以，名为韩青辰，改头换面之人，才会为他们的一举一动，愿付出任何代价。】

【思索之间，腕已被搭上，侧眸一看却见她长睫微垂掩去眸中情绪，而手中又有真气传输。让冷透的身体稍稍缓和过来。低低咳嗽几声，笑叹道】

安心吧，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的。

那这几脚先欠着，等你死了就补给我！

【就这么一句，她的气鼓鼓可说是一表无疑。这一下也不知是笑好还是叹好。抬手闷咳几声，心想着这具身体只怕在这风雪中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勉力站起身，抬首恰好对上她伸出来的手，怔了怔，下意识伸出手去，手掌放在她手心。刚准备走动几步，腿脚忽然一软，立刻拉着人一起跌坐在地。】

【这一坐，风雪又溅起了不少。吐息间也似乎都是扶风与雪，捂住嘴闷咳几声，好在没有咳出血来。好半天，才缓过来，看着身侧的人，勉强一笑】


我看来是站不起来了。

【伤病多年，本该早已习惯这样的状态。可是事到临头，我才发现我还是有些撑不住。看来，三十岁时将要疯癫对我来说，反而是种好事。也幸好当年的韩青主早已不在了，不然面对这样的自己，他怎么可能活得下去了？】

【顺势借人之力起了身，好不容易站定了，又听见她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声音虽有些虚弱，却还是清晰。】

那就真是有劳你了。

【风雪漫天迷蒙视线，只得闭着眼随她朝前艰难跋涉。冷风呼呼夹杂着吹入耳中的雪花，所谓冰雕，也不过如此了。也不知走了多久，终觉冷风一敛。冻得有些麻木的鼻中忽飘来淡淡的香烛气息。眼睫轻颤之时，一件厚实衣服已裹在身上，再闻她笑语如珠。咳了咳，缓缓睁眼。面前是张青春曼妙的脸。】

【不是没听见他们的话，但也只能对此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只是脸颊，似乎都冻住了。】

我这一身伤病，吃了也只会害了别人。

【笑意骤起瞬间，微凉手掌忽上了脸。粗鲁抹去脸上雪花后又死死捂住眼睛，再闻恶声恶气，苦涩笑意一凝，倾刻间，有些忍俊不禁，也有些无奈，却还是听她继续说，直至眼前多了条缝隙，抬手拉下她手掌。】

你很有用，真的。

【回首看人】

若因一人之举便觉自己无用，这跟选择一棵树却忽略整座森林有什么区别？人，不可能满足每一个人的要求。

【知她性情如此，因而也不怎么想说教了。只是嘴角带着一抹淡笑，注视着她一举一动。好久后，笑出了声。】

有些人只想养一棵树，但有些人，注定是为了整片森林。

【言语之间，似是忆起什么。笑意更深】

人有多大能力，便要准备承担多大的责任。这样，才不会辜负自己……好了，我不说了，知道你这个小姑娘不爱听。说也没用。


【拉了拉衣服。面上又苍白了些。】

是说，你带我来这里，我怎么回去？

我都二十六……不对。
【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
再过几日就二十七了，快三十的人。想当小姑娘也没法当了吧？
【犹是含笑注视，并无半分不耐。】

你救了我是事实，但我替人帮忙也是事实。你不让我走，我要在寺里敲钟么？

【生辰这种事，若是昔年在四顾门中，定是大张旗鼓的操办。亦因年少轻狂，并未阻止他们几个在那里麻烦。只是拎着一壶酒，懒洋洋地倚在山石上围观。】

【如今，非昔时少年。再者，三十岁这个死限也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临而立之年越近，心反而越发淡然。这生辰过或不过，都无所谓了。】

【哪里想得到，她却是兴奋的两眼放光，还四周打量。怔了一下后，想要说话，忽咳了起来】

咳咳咳……

【闭了闭眼，脑海中只觉一阵眩晕，却还是咬着牙勉强支撑】

寿宴不是天命古稀之年才做么？我一个书生一没钱二没力气，做个寿宴别把自己的命给折寿折完了。我还想多活几年了。

【正和她交谈的时候，有个车夫模样的人端着碗药战战兢兢过来。看着他俩交谈，本想说话也没了力气。只能阖了会儿眼。】

【或许是因为沐了一身风雪，此刻坐在稍稍暖和的地方，雪花已经在慢慢打湿衣物。有点难受。不过比起刚独自生活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弥漫着药味的碗递到了嘴边，睁目就见她关切神情，心中莫名一动。又看了看碗，伸手接过。】

【好歹这双手，还能拿起刀。因而没有泼出来，也不怕她在里面下毒，直接仰头喝完。】

【在她走后，那车夫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到最后，反而是我先笑了起来】

我有这么可怕么？

“没、没有。”

【听到没有两个字，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

那……难道是你姑娘可怕？

”也没有啦……”

既然都不怕，你为什么是这种表情？

“我只是……”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冰冷非常。叹了口气】

那劳驾，替我寻件干衣物来。这身衣服穿着，有点冷。

【稍后他便寻来了衣物，看了看这深色，最终只能叹口气。还嫌弃什么，有衣服穿已经不错了。只能对那车夫道了声谢。便起身去了内间换了衣衫。】

【一身清爽的出来后，问那车夫厨房在哪。得了地点便优哉游哉地朝那边走入。刚入厨房，就看见她在灶台前忙活。看了一阵后确定她手里的东西能吃，正想说话她便回过头看到我。欢喜在看见身上衣物时一瞬变色】

谁给你穿成这样的？中原人碰上喜事不是要穿大红衣裳吗？老和尚的袈裟也比你好看，我去给你抢过来。


诶诶诶！

【赶忙一拉，让她不能跑。】

衣服能穿就行要什么好看不好看啊，穿着袈裟那不是更奇怪么？

【看她一眼】

东西既然准备好了，不给我么？

都说了还有几日了，哪里算的上寿星啊？

【无奈摇摇头，却也不和她客气，一碗五颜六色的寿面就这么进了眼中。端在手里打量了一阵后，才看出这红色是胡萝卜，青色是青椒，黑色是香菇——奇怪，她在哪找到的香菇？寺庙里还会有这个么？接过筷子，却不吃而是看她一眼】

辛苦了这么久，你的了？

好吧好吧，那我便吃了。

【看着她一张俏脸，却故作龇牙咧嘴的模样，无奈在心中更甚前番。摇了摇头，端着碗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定在柜子旁的小板凳。也不在意脏不脏，直接坐在那黑漆漆一看就是受了不少烟熏火烧的木凳上。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挽着端碗的袖子，如此将两袖都挽好，拿起筷子，挑了几根细面。塞进嘴里。】

【咀嚼了一会儿后，神情依旧淡定，似乎好吃不好吃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