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唱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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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曾经师傅从不让自己踏出药铺半步。要不是这回侍从病了无人去准备炭火好过冬，也没有打算出门。这清冷的冬天城里几家有售炭火的店铺早已关门歇业，忽想起城外码头边有家客栈常年不歇业，倒不如去那找店主购些炭火回来。袖里抱着师傅归隐前给的紫金铜小手炉，缩在裘衣里，脸上冻得通红。走在幽州码头边些许冷清的长街上，河里早已结了冰，透出生冷的气息，呼吸着凛冽的空气，不停地咳嗽，眼神游移在天地间。】

咳……咳咳……

【多么可笑，身为医者，竟病弱到冬日都无法呼吸……嘴角不由牵扯出一抹苦笑，微微摇了摇头。要不是这冬日体中寒气加剧，身体吃不消，早早便可开了陆记的门，多看几位病人。眸中微漾着苦涩。】

【雪不知是什么时候下的，如此之大，竟有些措手不及。仿佛一群白蝶从群山那头纷飞而至，铺天盖地而来，落在长街上，落在屋檐上，落在裘衣上，落在轻颤的长捷上。咳嗽得愈发剧烈，面上绯色加深，便觉浑身刺骨的寒冷。寒风里，空气冷得令人窒息。】

【糟糕。微蹙了蹙眉，踉跄着几步迟缓的行走着，瞧见那还灯火通亮的客栈，求生的欲望愈发强烈，拖着冰冷僵硬的身子前去，还差几步之距时便昏倒在地。】

【这样的天气怕是不会有人路过了吧，死了倒也不差，嘴角不禁微微勾起。毕竟救了这么多人，这一生也便这样潦潦地结束了罢，也好，也好。】

【眼前已是一黑，裹着那件裘衣沉沉地睡去。】

【恍惚中瞧见儿时在雪地里同阿姊嬉闹的身影，那个时候还未有疾病缠身，还能真真切切触到冬日的感觉，那漫天纷飞的雪花落在舌尖溶化的滋味，如今皆是枉然。】

【不过自己也是将死之人了，死后倒可以在雪地里自由穿行，不再有所束缚了吧，微勾唇角，眉间渐舒。】

【迷迷糊糊中梦见那日井中情形，冰冷的井水，一个人拼命的挣扎，近乎绝望的夜晚。分明瞧见有人经过，出声呼救，却被忽视，刺骨的寒冷漫上身体，那种绝望像破土而出的藤蔓疯狂生长，缠得自己喘不过气。】

【那次幸而生还后便不忍亲眼见到生命的逝去，向师傅立誓做好一名医者。纵使医术卓绝，纵有回春之术，不曾想到，自己终是摆脱不了医者的宿命。救得了天下人，却唯独救不了自己。】

【却觉得身上一暖，模糊中竟有了些许知觉，双眼朦胧中瞧见似是一男子的身影。本想起身，奈何身体仍是冰冷僵硬，虽已进了房中，仍觉体寒，眉间一蹙，依然是忍不住的咳道。】

咳咳……咳。多谢……咳……

【只觉温热的液体溅在雪白的裘衣上，晕开殷红的痕迹。】

【感觉穴道被封，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看来对方也懂些医术，待身子恢复些也可洽谈一番。若非这病根怕也遇不得这般侠义之人，这身顽疾到底是福是祸，罢了，罢了，且不要再去想了。微微阖了眸子】

【从施针力道看来当真是让对方劳神费力了，暗自轻叹着。心里约摸算了下时辰，差不多应该起效了。便觉睡意袭来，昏昏沉沉地睡去，嘴边笑意未曾减退。】

【这一觉睡的倒是香甜，不曾有任何扰人的梦境，缩在被中感觉好久没有这样一种安适清淡的欢愉。】

【良久，缓缓睁开眼眸，脸色也渐渐有了些许血色，借力床榻缓缓起身，轻声道】

阿瓷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阿瓷既是欠公子一条性命，他日公子有难，阿瓷定当竭力相助。

【体内寒意初退，说话虽也只是轻声细语，这番话语听来却言辞恳切，十分动人。】

【复又唤了小二来。】

小二，你们店中可还有备下的千日酿？

小二：【眯眼笑道】有，有，陆姑娘的药酒自是不会少的。

【闻其言不禁微微莞尔，掩唇轻笑】

那你且去取两壶来，酒钱我自是不会少了你的。

【多年来寒气侵体，肺也常年不怎么好，师傅自小便要我日饮一壶药酒，活血养肺。喝得多了，后来也便着手开始自己用些药材酿酒，酿的好的也常常让侍从赠与百姓。】

【沉吟良久。轻叹，低眉淡笑道】

阿瓷不过一将死之人，不值得公子这般劳神费心。

【闻言微微莞尔。原是观中的道士，倒是个侠义之人。垂眸指尖缓缓触过披在身上的裘衣，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裘衣，眉眼弯弯】

道长如此侠义，着实令人好生敬佩。

【见其提起病症，对方既是这般侠义之士，也应坦诚相待。轻抚着裘衣上的绒毛，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来。】

阿瓷原籍青州，幼时曾在冬日跌入水井中，便落下病根，父母四处寻医，后见到我师傅，见我这病症世间罕见，便收我为徒，带我回了幽州。师傅如此回春之术也难解我身上的病症，从来也都只是缓解，我寻思这病症怕是也无人能治了。

【稍，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眸中波光流转，低眉浅笑，却带着几分涩意。】

阿瓷也不知自己这身子什么时候发病就倒下了。

所以也总想着在自己倒下前多做些什么，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不久小二便端来了两壶酒和杯盏。打开瓶塞，酒香四溢，垂眸轻嗅，便觉舒畅。斟满一杯，递与其，也不多言。】

【为自己也斟上，浅抿了几口，觉得身子也暖了些许，细指摩挲着木杯上刻出的花纹。】

【抬眸闻言，微怔，细细思索一番，心下了然。知其所言无一不是关心自己，劝己莫要失了希望。其言也不无道理，凡事皆需一试。待过了这寒冬也是时候回青州寻父母了，当日师傅不让自己赶路回青州也是怕半途病症发作无人照看。待阳春三月，且启程试试罢。】

【收回思绪，垂眸凝视着酒中映着的昏黄光晕，握杯的指却是不动，轻启唇角。】

道长所言确有道理。

道长放心，阿瓷自会好好照顾自己，寻医一事也得容阿瓷静下心来从长计议。

【抿了抿酒，木杯衬得手指愈发好看，温言道。】

不过无私一说，道长实是谬赞了。

阿瓷不过一俗人，向来自私。

【顿了顿，微微摇头，讪讪一笑】

想多做些事，无非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自己不甘心罢，远没有那无私的高尚心性。

抱歉，贫道刚刚有些激动了。只是，贫道还是觉得，有时候太贴心，贴心到无私，真正会让他人为自己伤心的。

【见他这般，不由失笑，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微笑道】

道长急人所急，刚才话语皆为肺腑之言，如此性情，倒也不失可爱。

看姑娘装扮，应是大户人家，这么冷的天怎不见姑娘派家仆出来，反而是自己亲自出门？

侍从恰巧染疾，家中炭火所剩不多，这般怕是无法过冬，城内店铺大多关门，也只得亲自来这客栈购些炭火。

【又将杯盏斟满了药酒，缓缓饮下。见其饮酒模样，知晓其必是爱酒，因其生性率直，便觉若交此酒友不失一件快事，道。】

这酒可还合道长心意？

【眉眼舒展，低眉勾唇，举杯示意。】

道长至情至性，这般率性侠义，实属难得，若道长不嫌弃，阿瓷便交道长这个酒友了。

【听其赞叹，又思及刚才说他可爱时的神情，浅笑摇头不语。】

若姑娘不嫌贫道这只会喝酒的道士，那贫道自然愿意与姑娘做个朋友。毕竟，多认识一个朋友，贫道也就多了一处蹭酒的地方啊。

【掩唇轻笑道。】

阿瓷在幽州也少道长此般能与己谈心畅饮之人，道长若不常来蹭酒，岂不负了陆记窖中的百坛美酒？

【眉间笑意愈发加深，只与他推杯换盏间，觉往日十几载的数次饮酒远没有今日快哉。如此良酒，如此良友，当真不负这场天涯初雪。】

【数杯温酒入喉，便觉身子回暖，拢了拢裘衣，右手执杯，也不顾身子略乏，起身缓缓踱至窗前。顺目望去江面上已是厚厚的冰层，还有那满目的雪色覆在码头街边，空气里却是平静，未有一丝风动。这场雪却是下得差不多了，仅剩几片细小的雪悠悠然滑落。】

【想着梦中雪地里嬉闹的场景，依着那时的动作，缓缓伸出洁白的手指，些许怔怔地望着指尖轻触的雪，渐渐溶化，像是指尖开出的一朵伶仃的白花，抬眸勾唇，笑得恬淡。】

贵仆既然病了，不如让贫道去看看？贵仆早些好起来，姑娘也能被人照顾的更妥当些。

【这才缓缓想起自己早已出门多时，也不知侍从如何，是否已服下药了，如此种种，倒让人牵肠挂肚。低眉望着右手的木杯，散发着花木的阵阵檀香，夹杂着清洌的酒香，眉间轻蹙道。】

侍从身染风寒，阿瓷前几日也在照料。

【缓步踱回榻前坐下，垂眸苦笑。】

不过经过今日之事，阿瓷怕是身子乏力无法为其看诊。

【略微沉吟，微微欠身。】

还要劳烦道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