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唱晚

【也许是在观中习惯了早起早睡，因此在天光刚刚透入窗檐时，便已起床，将自己收拾妥当。】

【坐在房中有一会儿后，便等到小二来到房内，添加炭火。看着小二认真的模样，想了想，决定还是不问他比较好。毕竟要回扬州，自己也知道路。多问不过让心下放心罢了。】

【等小二行了一礼告辞后，坐在桌边的人也不起身，就这么看着雕花木窗。】

……

【并未开口，也懒得去想什么。慢慢阖目，索性就让脑海这么空空如也。难得不被人打扰，也难得不用去想那些事。就这么让意识陷入冥想中。】

【只是，阖目一会儿后，却始终无法进入往日该有的状态。睁开眼，下意识抚了抚手臂。】

有点冷，难道……

【抬首看向前方，只见映在窗纸上的光，似乎不像是白日的天光，反而比天光更亮一些。索性起身，走到窗前，伸手一推。】

【“呼”一声，冷风如刀，吹得脸颊生疼，同时有雪花顺着细缝吹入房内。似乎有些不适应雪地的光，下意识眯起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看着下方。】

【这一场大雪来的太突然了，以至于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而街道两旁，商铺都已关上来门，只余悬挂在空中的旗帜，在寒风中飘摇。】

【纵然有武功在身，在这么大的雪面前，也只能抚了抚身上。正准备转身去拿行李中的冬衣，眼角余光突然瞟到街道上一道人影。】

【眨眨眼，转过身，看着下方。只见居高临下的视野中，有一个人正在雪地里缓步而行，若自己没看错……那应该是一个女子。】

【不过人家为什么要在雪天出门，也不管自己的事。准备关上窗户，眼中那道人影却一个踉跄，突然倒下】

（不好！）

【也顾不得自己这是管闲事，或者说，是根本就来不及想。这么大的雪，倒在雪地里没一会就会冻死的！】
【也不关上窗户，直接提气跃出窗口，翻身下楼。而后身如急电，快速朝那一处奔去。】

【数息之后，倒在雪地中的人已映入眼中。快步上前，扶起那人。纵然隔着一层衣物，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能比死人。】

【伸手探了探她的脖颈，指下脉搏正在逐渐微弱。再观她面色，已是比雪还要白。一条人命在前，自己也做不到不管。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将人抱起，带回客栈。】

【披着大风抱着人快步进了客栈，顾不得掌柜和小二异样的眼神。直接走到掌柜面前，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

快去再备一间房，热水热酒暖手的全部拿一份过来。

【一句话完，只觉怀中人体温更低。】

（不能再迟了！）

【索性没去管掌柜安排了哪家房，反正这么冷的天，能在客栈常住的人也不多。正准备上楼去，突然听见身后的人磕磕巴巴道】

“那、那不是陆记药铺的掌柜吗？”

【听见这话，低头看看怀中人，又看看那掌柜一眼，一脸惊讶。】

你认识这位姑娘？

【看这情形，这姑娘应该也是这里的人。索性对着小二招了招手，然后直接上了二楼。】

【这客栈内比起大雪纷飞的客栈外总还是暖上许多，让小二在前领路，快步跟随着。几个呼吸后小二便推开了一扇房门，越过人进去。将人放在床上。】

“陆大夫虽然是个姑娘，但她身体实在不好。这位客官，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小的不收钱，就当报答陆大夫的恩情了。"

【伸手刚替人拉过被子，便听见这话，转头看那小二一眼，又看了看床上这面色如纸的姑娘。】

看来这位姑娘在镇中名声不错？

【似是反问，却没有等人回答。坐在床边拉起裘衣，露出人纤细的手腕。】

你也别站这里了，把我要的东西全部拿来。对了，再去请一个你相熟的姑娘过来。等下好为这位姑娘擦身沐浴。

【说完，也没管小二到底去不去。三指切三门，垂目为人听脉。】

（从这脉象看，她应本身就有寒症，而且这寒症似乎缠绕她很久了。）

【又看了看人面色，继续沉思】

（既是冬日，她却出了门。难怪会支撑不住。）

【收回手，替人拉好裘衣。自己虽然懂岐黄，但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治疗己身的刀剑伤和内伤，这寒症，还是存在许久的寒症。着实令自己有些头疼。】

【想了想，还是起身，快步回到自己房中。从包袱里翻出一盒金针，然后再回房内。食指一挑，打开木盒，数十根大小不一的金针静静卧在盒中。捻起一根金针，又看了看她。只在心中道一声得罪，然后起身，替人落针。】

【救一条命，和男女有别比起来，不用想也知前者重要。手中针盒的针渐渐少去，额上亦慢慢渗出细汗。 直至金针落下大半，屏住的呼吸才得以放松。合上针盒，看她面色，已稍稍好转。接下来就等小二带人过来了。】

【顺手拉来一张椅子，几乎是累瘫在椅上。自己本就不善行针，这一次又不得不以金针为这位姑娘补充先天元气……抬手擦擦额上汗水】

无上天尊，幸好没忘记怎么落针。

【坐了有一会儿后，房间里响起轻微的咳嗽声】

“咳咳……咳。多谢……咳……”

【转过头，看那似乎已清醒的病者一眼。】

你醒了？多谢不必，不过是顺手而……

【话还未完，便见温热腥红的液体顺着她的嘴里流出，染红衣衫。】

……！

【顾不得因为凝神而累瘫，起身过去，抬手指缝间有金光一闪而过，再眨眼，金针已落至病者身上。这还未完，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一边拿起落于一处穴道的金针，再抬手，落在另外一处的穴道上。如此这般，行针有一会后，病者才停止吐血，昏沉睡去。】

【活动了一下手掌，只觉五指僵硬无比。这一场行针，竟让自己觉得比战十几个马贼还要累。】

【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五指，在椅上坐了一会儿，才感觉疲惫的精神稍稍恢复。】

【等小二将自己所需的物品，和需要的帮手一起带来后，才起身，领着那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来到床前，指指那已经陷入昏睡的姑娘。】

这位姑娘体内寒气太重，劳你替她擦身。等到她身上的温度恢复过来，再替她换身衣裳。

【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衣服先换上，银钱算我的。

“能帮上陆姐姐就很好了，怎么敢找客官您要银钱？“

【小姑娘走过去，一脸认真看了看床上的人。】

“陆姐姐和我的身量差不多，用我的衣服就可以了。”

【见那小姑娘对小二打声招呼，小二点点头，立刻跑出去。趁此空隙，自己便将她身上的金针收回。未过一会儿，便送来一套干净的衣裳。而后，自己与小二一同退出房。】

【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后，忽然想起什么，带着小二带到自己房间。一边拿过桌上的纸笔思考着药方，一边对那小二道】

你先替我把这服药抓回来，然后用陶罐熬上一个时辰，再送去隔壁房间让你请来的那位姑娘帮陆姑娘服下。

【等小二接过药方退出房内， 自己才能暂时松口气。转头看向窗边，只见自己不过离开了一会儿，窗沿上便已积满了雪花。起身走到窗前，只觉得寒风几乎是扑面而来。举目看向远处，只见冰天雪地中，那悠悠而过的江水，显得有些孤寂。】

（这雪倒是越下越大了，看样子没两三日不会停了。只希望这两三日里江水别冻住，不然就不能走水路，而该行陆路了。）

【虽是如此想，面上却毫无担心之色。索性懒得关窗，就这么退回椅上，看着外面雪景。】

【一夜几乎是眨眼就过，而这一夜，自己也没怎么合眼。但幸好自己有武功傍身，一夜不睡也没什么。只是天光刚入窗檐之时，才想起来，那房里一夜都没人来找自己。】

【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起身，推门，恰好看见熬好药的小二路过。干脆和人一同前往那边看看情况。】

【刚入房间，就觉得这房里比起自己房里还要暖和，看着那小姑娘将药喂病者喝下后，才坐到床边，再为人把脉。】

【观她脸色，这一夜显然已有好转。正沉思着下一步怎么走，身旁却有了动静。】

【转头一看，病者纤长眼睫轻轻颤抖，再一会儿，眼睑慢慢睁开。见她借力起身，伸手扶人一把。然后退后，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

“阿瓷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阿瓷既是欠公子一条性命，他日公子有难，阿瓷定当竭力相助。”

【并没有接话，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直至她将小二支出房后，又闻她道】

“阿瓷不过一将死之人，不值得公子这般劳神费心。”

【想起了昨日掌柜的那句话，陆记药铺的掌柜，她应该也是一个懂医之人。思及此处，垂目摇头。】

既已看见，如何不管。贫道不过是行能行之事，做该做之举。

【举目看她，见她神情在这句话后并无异样，才继续道。】

只是，贫道虽略懂岐黄，但却无法为姑娘一清寒症。此事，贫道惭愧。

“道长如此侠义，着实令人好生敬佩。”

【一直坐在床榻旁，注意着她的脸色，却听见这句话。】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话语，却不知怎的，被这陆姑娘一说，心下更觉惭愧。】

【自己行事一向都是以不主动为先，这样的准则虽然愚昧，但却是能让自己在这纷乱的江湖中保住自身的唯一办法。倘若自己未曾开窗，也许就不会看见她倒在雪地之中，因而也不会伸手相助，或者说，那个相助的人并不是自己。如今见她真挚道谢，而自己却对她的病症束手无策，心下难免惭愧。】

【终还是叹口气】

陆姑娘这一句话，让贫道更惭愧了。

【一句话出，更坚定了要学好医术的心。倘若有朝一日自己又面对这种情况，难道要继续束手无策?所以，这不只是为了自己，更为了他人。】

【却见陆姑娘不慌不忙道】

”阿瓷原籍青州，幼时曾在冬日跌入水井中，便落下病根，父母四处寻医，后见到我师傅，见我这病症世间罕见，便收我为徒，带我回了幽州。师傅如此回春之术也难解我身上的病症，从来也都只是缓解，我寻思这病症怕是也无人能治了。"

……

【静听她之言语，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幼时寒气就入了体，难怪昨日为她把脉，脉象会那么弱。】

“阿瓷也不知自己这身子什么时候发病就倒下了。

所以也总想着在自己倒下前多做些什么，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看着面色如纸的陆姑娘静静说着这样的话，心下，不知怎地，忽有触动。】

【若那一年，自己未曾遇见下山的师兄，只怕……坐在这里的人，就不会是自己了。是生死由天，还是努力一搏？这都是自己的选择，倘若自己放弃自己，那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可救。不搏一搏，又怎知前路是黑暗还是光明？】

【思来想去，终还是忍不住开口。】

陆姑娘。

【见她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举目回看】

道家虽言生死枯荣，是这天地间最正常的现象。但贫道却认为，凡事总要试上一试。

【不等她接话，随即便道】

姑娘只是觉得，这寒症似乎无人能治。但天下之大，医者之多，姑娘又未曾一一试过，怎就觉得自身之病无人能治？

【转首看她，见她似乎微怔，又续道。】

这天下是很大的，东有沧海，西有木林。南有高山，就连这幽州边塞一带，也有广阔的大漠。

或许姑娘认为自己时日无久，想尽自己最后的力量为这世间做点什么。但是，陆姑娘为何不为自己做点什么？要知道有时候太过无私，反而会让他人难过。

【突而止住不语，侧首一观，只见小二已将两壶酒端来。而后陆姑娘亲自斟酒，递与自己。】

【也不好拒绝，只能伸手接过。习惯性低头垂目一嗅，只是一下，便清楚这酒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见她浅抿几口，也觉得自己刚刚着实失态。旁人行事，自己在这里瞎挑什么刺？】

抱歉，贫道刚刚有些激动了。只是，贫道还是觉得，有时候太贴心，贴心到无私，真正会让他人为自己伤心的。

【说完，抿了一口杯中酒，换个话题。】

看姑娘装扮，应是大户人家，这么冷的天怎不见姑娘派家仆出来，反而是自己亲自出门？

“这酒可还合道长心意？”

【先前因为自己的失言恐惹陆姑娘不快，因此便转了话题。却不想这陆姑娘倒是个心思透彻之人，很快便顺着自己的话题展开了话头。只是那一句‘可爱’，却差点让自己一口酒喷出来。】

（奇怪，怎么除了师兄，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说我可爱？这刚见面的陆姑娘居然也说？！）

【硬生生压下乱想的心思，听见陆姑娘这话，这才定定神，低头看着杯中酒液。】

【先前因为心态不稳，以至于酒也是浅尝即止。如今细观，只觉这酒色泽金亮，液体澄澈。不似寻常药酒略显浑浊，不用低头轻嗅，也能闻到从杯中散发出的淡香。虽轻，但却明显无比。】

【举杯再饮，酒液顺喉而下，醇厚柔滑的口感，竟比所谓陈年佳酿好上几分。所谓余韵绵长，大概就是这样。一口后微冷的身体也渐渐有了一股暖意，轻呼一口气。】

没想到陆姑娘是此间好手，贫道拜服了。

【再听她言，眉头一挑，笑道。】

若姑娘不嫌贫道这只会喝酒的道士，那贫道自然愿意与姑娘做个朋友。毕竟，多认识一个朋友，贫道也就多了一处蹭酒的地方啊。

【略显自娱的话，透露的是别样的轻松。举起酒杯对人晃晃，而后一饮而尽。】

贵仆既然病了，不如让贫道去看看？贵仆早些好起来，姑娘也能被人照顾的更妥当些。

【转头看看四周。】

毕竟，这客栈再好，也敌不过自己家中。

“阿瓷在幽州也少道长此般能与己谈心畅饮之人，道长若不常来蹭酒，岂不负了陆记窖中的百坛美酒？”

【百坛美酒对自己而言虽足够动人，但在病者面前，却仍是不露一丝喜色。只因行走江湖几年间，早已习惯性将自身情绪收敛。对此，也只是举杯对她一敬，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或许是因为酒，又或许是因为炭盆，举杯推盏，略带寒意的身体已彻底暖和过来。仍是不松笑意，与人交谈，看着她略显病态的神情因此轻松起来。】

（看来……那话是说对了，只是仔细想想，还是有些莽撞。）

【又举杯，饮尽杯中酒，一边喝一边想】

（这一次是陆姑娘心宽，下一次就不能这么莽撞了。）

【如此想着，只觉略显沉重的心灵，像是突被扫去尘埃一般轻松起来。看来，与人交谈还是真是个轻松自己的办法。】

【也不知饮下多少药酒，神情中确实半点醉意也无。这药酒好是好，但既然是药酒，后劲不大也正常。反观陆姑娘，只见她苍白如纸的面色上，因这一点药酒染上红晕。这一下，她总算不像个纸人了。】

【这么想着，也不拦她起身。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她踱步到窗前，顺着人的目光看向窗前。】

（……）

【雪在这一点时间里，竟慢慢转小了。又看了看她，才垂下眼。】

【此时，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直至过了一会儿，陆姑娘才转过身来。】

“侍从身染风寒，阿瓷前几日也在照料。”

【见她回到榻前，心知话未完，也不打扰。】

“不过经过今日之事，阿瓷怕是身子乏力无法为其看诊。”

“还要劳烦道长了。”

【这一礼，与自己而言其实可受可不受。但既允了她这事，便要认真做好。因此在她一礼后，稽首回应】

贫道自会尽心。

【见她身体已慢慢好转，窗外大雪也慢慢停下。思来想去，终还是起身。】

姑娘已所有好转，而这雪，也快停了。贫道这就去为陆记药铺，看看贵仆的情况。

【言罢，只对她点了点头，而后出了房间回自己房中，拿来厚实的披风穿上。一戴兜帽，便下了楼。再对一楼的小二嘱咐几句，这才迎着渐小的风雪，离开客栈。】


======  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