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湖

【河北路棣州，数月间她往返了几次，为不同的目的，她也越来越想知道，歹魁究竟揣着怎样的心思。可惜她连立场都站不稳，博弈或者共赢，她始终不能对歹魁放下戒心。站在衡水湖边，旁边就是昆嵛山脚，叫卖的摊贩，挑担的农夫，她看的出来他们不是寻常人。风从湖面上吹过来，直往那翠山上去，带着丝寒气，后知后觉，却怎么都浇不熄。千年虫蠹，差的不过是这临门一刀。】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抓了只蝴蝶在手，手指一捻，捏住脆弱的腹部往上一提，那触须猛地一颤，而后是剧烈的抖动。生命，她从来是看重的。第七天教会她最多的，就是对生的重视。故而昆嵛这般伪饰正义而不知自重，在她眼中是为可耻。如同冷臻所念之天下评说，不过伪善高帽，若其本身不过碌碌，所谓向道而死有何意义。不善生者，则不需苟活。】

【昆嵛所育，尚不及佛狱一二。】

【指尖一收，放了那花蝶，她并不想同这些昆嵛弟子纠缠，只想同歹魁碰面，尽快解决他们。】

接到你的消息，我已经探好了路。

昆嵛山脚近来多了很多人，但昆嵛弟子并不在人最多的地方。

【隐秘的地方，总是适合探听消息。】

湖对面那间茶馆，每天都会有几个持剑肃服的人进去喝茶，我们是分两路，还是一起杀？

【安念锦出逃且葬在昆嵛山上，却没想到真个带走了桃花扣。她只隐约听闻一二，却从未信过。而歹魁所言落入耳中，同她得到的消息相差无几，只是更细致谨慎。她也知道，她一向如此。】

【纤柔手指捏了捏袖里的瓷瓶，她看着她熟悉身影，并不接话。】

【大战在即，聂人仇的拜贴无疑引起所谓正道武林的轰动，除却昆嵛刀剑以及各大门派，见缝插针的乌合之众也是不少。聂人仇调动诸天齐谋共策，可他们偏偏在这个时候，生了二心。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选。一直以来她以为她想要的是佛狱，或者仅仅只是把聂人仇逼下神坛。可当这扇门猛得出现在她面前，又似乎并不是这样。这一战，胜负于她而言，如果仅仅是夷灭昆嵛那么容易，她又何必去争。】

【赢了歹魁或者聂人仇所有，她得到的不过是元气大伤的佛狱。若是输了，那她之前种种，岂不都成了笑话。】

【就如同歹魁所言，她本来，也不想这样卖命的。】

歹魁，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聂人仇和天阎城有什么目的我没有兴趣，我更想知道，这一战无论成败，你会怎么样。

权势地位，如果我看得上眼，那便是稀罕。可如果我瞧不上，那就什么都不是。

所以，我当初也并没有骗你。

我想要比杀人更有趣的东西，如果没有，那即便是你我合力铲平昆嵛，也是毫无乐趣。

何况……这是聂人仇的拜贴。不是我们。

【似乎是真的信赖她，她想要冒险。】

桃花峰的东西要拿回来，飞龙峰也要上，可这与佛狱无关。聂人仇不过回来了几天就调动这么大的阵势，不如同他较量较量，到底谁更有能力。

【自打她在狼窝里捡回一条命开始，便不断贪图得不到的东西，然而又是真的不知道满足，于是对自身索求无度。因为不知道哪里是个头，所以她在意越过她身的每一个，如同被蒙了头的困兽，却是乐此不疲。】

【她见过的云销如同神祇一般，那尊金色面具唯属他一人。掌控，予夺，牵制，她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消失，留下这么大的空子，白白送了聂人仇。】

【她不知道歹魁对于云销的情感，然而女人共通的直觉是天性里的东西。她恍然想起大辽那个剥狼皮的老头子，心里揉进一把冰碴子，扎碎的血肉冻成一团，从内里开始慢慢坏死。可是至少，云销依然活着。总有一天她会找到他。】

【这是歹魁的希望么？她愿意这么相信。在她相信他存在的地方东山再造，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种“以为”，有多么强的力量。】

他离了局，可还没死。你永远有机会做的比他更好。

【不是安慰不是刺讽，她已经什么都没有，却破天荒的希望歹魁一直有。】

【此刻七天内的散沙聚无可聚，她反而能同她说上这许久，仿佛真的盟友一般，她却不愿往前挪一丁点。因为妒忌她迫不及待地靠近她，又因着这妒忌而矛盾，困不自守。那柔弱无骨的白皙手掌抚过面庞，她弯了弯眸，抬眼迎上她熟悉的面具，那语声清冷带了三分媚，如同她的刀，杀了人的血色浸在刀上，她承认自己比不上她。也或许她真的不适合去做掌权的人，她只想要刺激。】

【嫣然一笑，扬了扬掩住的眉眼，她总归是等到了想听的。】

无论佛狱成败，中原武林必定是一派萎顿，这个时候想要撕开一道门简直太容易。

只是……明知道要丢命的事，做起来就不那么划算。

这一战完全不必用命去拼，所有人都知道，只是死与不死，主动权并不在我们手上。

聂人仇的线牵在每一个人身上，他松了手，每一个人都要死。

歹魁，我想要自由，可我也要命。

【她看着歹魁的面具，忽然觉得嘲讽。杂躁不清的眼神越过自己似是在看着身后一片淼娜，但又似乎什么都不是。六年前她第一次走进释天宫，歹魁像刀一样站在她平行的位置上，利而韧，锋见险。而她看着她从十二人中走出来，坚定，从容，毫无犹疑。她因此厌弃自己满身包袱却不知道怎么卸下去，甚至久至如今已经摸不到那些压在身上的东西，她一路走一路背，明明应该是极累的心猛的空了，又忽然发现歹魁从不同的路跟她走到了一起。】

【明眸微眯，极郑重地看她，触到她目光后又是寻常模样，抿出一丝笑意。】

你不该是这样的。

我记得歹魁杀我傀儡的时候，可是从不含糊。

【她从很早就觉得歹魁会赢，七天中唯一一道在地狱里有如此强盛力量的人，引导她的东西似乎有所不同。由缺憾而生妄欲，故多困于所溺，不与时宜。入了地狱的人都有野心，说白了是一种畏惧，怕，才会一直走。而在这其中站定了并且成为定立规矩的人中，她看得见歹魁有她没有的东西。她曾经赌在歹魁和云销的局里，碰了个和，而如今聂人仇或许并非看不清佛狱的势头，他总归是到了年纪。】

聂人仇怕了，他急着证明自己在佛狱的地位和能力，可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聂人仇了。

【走近她身侧，眉眼渐柔和，她已经有了最冒险的法子，可希望她能有更好的。而在她开口后依然吃了一惊，头一遭在门内听到有人唤着本名，微怔片刻才开口，明眸中透出讶异，她从未见过歹魁如此。】

你知道？

不愧是歹魁，你果然提出了最好的条件。

不过，为什么是我？

【听她道出本名，略有几分惊讶。明眸里闪过一念，并非没有好奇过歹魁的来历，只是第七天看似散漫的管理中，包藏着绝对的权限。七天各人戴上面具皆见不得光，而最吸引她的便是云销和歹魁手上的密录档案，她对阴谋好奇，却苦于不得敲开密室的口令。而今聂人仇若一举搬空了佛狱，只余下平日看守护卫的那些人，微末道行，她暂时不想与歹魁为敌，却也不能坦诚相待。】

【凭她对歹魁的了解，单是一个名字便足以推敲出，她知道的很多。佛狱盘根错节，七天下各脉路打路，打上了天，却没有人敢架在歹魁之上，靠的便是牵制打压的线脉，而线头攥在谁手里，谁就是佛狱真正的主宰。如今线头散成了千百根，她赌了一把全押，输赢都在歹魁身上。不单只是离昏，还有她歹魁的身份。她曾经想要秘密，后来想要佛狱，如今只想要解药，离开这艘已经腐烂坏死大半的船。】

【她点点头，眸中淡淡笑意，反手一剪切断聂人仇所有后路，不得不承认她下手精，并且狠。】

离昏，如果不是这般坦诚交易，我大概会很担心，你对我有什么后招。

看来这次合作，会很有趣。

我不会让你失望，事成之后我会在桃花峰等你，红色的火焰标记就是我。

只不过……我还想知道，是不是这一战结束，佛狱的活人，会只剩我们两个。

【龙甲丹不能不破，可若离昏以此胁迫，她便作茧自缚，跳入另一个火坑。何况云荒和昀华，她不能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