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湖

【顺道在凉州助了药皇，行迹一路挪移入中原腹地，大宋境内，一片昌平，仿佛在凉州所见兵马乱阵与此地夏日悠常并无关系。这边男耕女织布衣儒客仍旧寻常，不由感慨。便是此地昆嵛庇护，所以大安旨意，或是根本觉察不出，这江湖已乱。】

【入了棣州城，就是昆嵛脚下，武林豪客的性情很怪，总喜欢把一些正派大教所在誉为风水好地人杰地灵处，便在这附近倚家扎堆。这些名门属地每每风波纵起，也分外安宁。昆嵛山，便是其中。】

【她于此再见北邙，并非已达契约，狼虎之徒，千古而来就走不到一途上，何况她信不过她，她亦然。各自隐匿了手上棋子，今日不过大势所趋而为之，里头各取所需心照不宣。湖水色同青釉，水榭帘珠拂开落得清脆之音，便听其言。不答，反道】

那日鹿何上昆嵛山，为聂人仇盗取一名为桃花扣之物，却失了手，如今在燕山府那边养着。桃花峰内，是另藏了高人。安念锦从前于佛狱盗了一物，叫聂人仇耿耿在怀，看来此言不虚。

【她这些年也费过心思在这昆嵛地界布局，找人伪装成樵夫猎户，让他们在三年中都住在山脚村庄内，绘制了各峰分部以及人员所在，此时翻开羊皮卷宗，于案前铺张。】

城内宵禁之前，昆嵛弟子会如数归去山门。倒是那些陆续前来的江湖人，聂人仇的拜帖一下，昆嵛便欲召开武林盛会，五雷与儒门如今开战在即，便不会凑这门热闹，倒是那刀剑山庄……据说是和那山上的交情尚可，余来便是一些凑热闹的，不必理会。

我懂你的意思，若等别人找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我们的人可以从从这边侧峰圣泉，绕上去，独帜危楼，这条路，飞龙峰日渐式微，是昆嵛弟子最少的地方。

这便是我同聂教主出过的策，他允了，可是，我忽然又不想这样卖命了……

【水榭之外，凉碧横波，此处该见好景分毫不缺，扫兴的不过是二人之间的对话，氛围肃穆，揣摩着对方底下暗藏之意，试机候动，都想拿好处，却不愿作先手。女人说，更想知道自己下一步的作为。】

北邙，你有云销的消息么？我让整个七天的所有人去找他，可惜至今仍无回音。

你们要的巅峰，权势地位，我本不该有。只是当我拥有了，要想越过我头上的，我就不乐意，七天一直以来的玩法，不就是一分高下的角逐？

可是现在，玩法该变了。

【她心底里不承认，可惜已经认为找到云销是不可能的事。从前云出岫教下的，但凡一个人渺无音讯，你就不应该再找他，不是死了，就是要抛弃前尘，再追溯因果，毫无意义。】

世间上，你若认定一个人，就总想以最好的姿态让他看见，可惜这个人已经离局了。

【带笑看向身边的女子，二人想法天壤之别，却又万分凑巧的相似，在同一条道上的两人都想脱离轨道，又偏偏不爱与对方殊途同归，她并不意外北邙的回应。于是转正面迎向她，看着二者殊异的面具，指腹拂过上头的花纹，看到从旁露出白皙如瓷的肌肤，暗忖这下面该是一张多么动人的脸。】

聂人仇要佛狱和他同生共死，这脚步我不跟了。

【手顿放下，在她身边低笑的道完此言。再而是看向自己修得齐整的手，臂上护腕之下仍旧带着那日京畿一战的淤青，藏在里头，没人看的着。从前这些伤康复不过两三日，这回用了三五天，这提醒了她，自己过了肆意妄为的年纪。从青欢手里得到龙甲丹的解药，就是她与北邙继续谈判的底气。】

等到与昆嵛消耗完，江湖局面更替，就该有新的势力融入武林，你说呢？

【山水共长天一色，风光正好。越过她折光的面具，远眺她身后的风景。】

你错了，佛狱的分层拖沓，一天一天的分隔，他不过是一个七天，七天还有天上天。这一招，这一局，不只是是七天的。而有他的佛狱即我在，没有他，这个佛狱有与没有，又与我何干？

【她和北邙都是带着面具生存的人，五年，十年，几乎要忘记自己本来的面目是如何。她也记不清了，因为甚少看镜子，怕是看到的容貌神色与记忆之中纯然不同，还是因为即使脱下面具的那张脸，也成为自己惑敌的工具，她也分不清。从那年她杀的漠上刀客，遇上救她一命的好心人，过后的她便不是从前的离昏，而是歹魁。好歹不分的性情，与花魁千张靥，和那张张似同似异的面具。】

仅少他一人，才觉人间多无趣。

【蓦然发觉近来自己的叹息是越来越多，也越发沉，压得喘不过气，又似乎在这强烈的压迫之下她已经找到逃离的路，但是一直未曾付诸于行，因为少了那个她作为轴心的人。】

聂人仇是老懵懂了，才刚刚脱困，掐着操纵的线就以为能操纵佛狱众人的生死命门。这一窝子都是狼子野心，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掌控的么？这道口子会越撕越开，直到他再也无法掌控。

【无见神色，而口吻嘲色显然。因为七天这一盆散沙从来都是分开行事，要合拢而行，除了不服，就是争夺，或是二者兼备。她从十三天里就挑中一个北邙，是因为她眼里这个看似疯狂的女人，底下还藏匿最后的人性，因为她尚存过一丝怜悯，即便那个怜悯是施予可为她所用的东西。】

韫欢 ，如果我同你说，我有龙甲丹的解药呢？

【她破例没有叫她的称号，而是直接越过这层唤了她的姓名。】

你只要帮我一个忙，就可以得到它。你可愿意？

【当下棋的人不在，所有棋子都想脱跳出这个棋局。聂人仇也是一枚棋子，所以他注定不能操纵所有棋子的生死，因他自己便在这盘棋里。冥冥中似乎有人在推动这一切，而我也很好奇，这盘棋的主人，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你错了，你今天见的可不是歹魁，是我，我是离昏。

【她来路，过往，佛狱说的不究不问，不过是障眼。七天的主事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掌控这一层秩序，把这些桀骜不羁的人控制在生死逼迫。不清楚来路的人也没资格被豢养在七天没有秩序规则的赌局里，他们的把柄和目的，佛狱都会掌握在手。】

【佛狱不在意的，只是面具之下的人到底带着什么表情站在七天，又是怎样或是兴奋或是担忧着，接纳这些至死方休的命运。】

因为你不但是北邙，你还是孟韫欢。

【歹魁之所以是歹魁，是因为除去云销和云出岫以外，已经没有别人知道她是谁，离昏不过是云出岫信手沾来的名字，歹魁是离昏给自己附加遮掩。一无友，二无亲，叫什么名姓，是什么人，早已没有人在意，包括她自己。从前找不到的东西，如今已没有再找的必要。】

你有所求，有所爱，也有所珍视，比起为野心而野心的人，更值得活下去。

【她知道她在教内的一切，还有她与一天和五天的另外两个女人的关系。此时将搁在石案的羊皮卷宗卷起来，一把抛落水中，此时她们之间本来就是为了偏移计划而行事，自然已不需要这张东西，就算是有心人能把东西捡回来，里面的一切亦消散在一池碧波之内。】

大战当日，我会让你带一队一天的人留在山脚，他们都是我的人。昆嵛山定有子弟等着开战，不用在意，带着他们绕路去灵山，把聂人仇带在身边的“精锐”全部灭掉。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么？

【对面北邙在赌的事，又何尝不是她在赌的，她也不过就是握住了从前云销手中掌握的明暗线，从而担任这样一个牵线者的角色而已，赢了她或许能得到一个朋友，输了，也不过是回到起点罢了。她从前贪生，因为有所牵眷，可是现在佛狱早已不是从前的佛狱，一年，两年，云销，大抵只化成她心中一方镜花水月……】

事成之后，你或许已经见不到我，但是解药，我会派人给你，我离昏说到做到。

【佛狱有千万般的不好，却是极重承诺的人，也正值是这一份承诺，才会让第七天得到这么多交易的机会，才会叫那些人的野心一次比一次更大，满足似乎不再足以形容他们的欲望，因为每个人想的，都是得到所有……但是他们都不知道，维持这样让他们“满足所有”之上的第七天，早已千仓百孔。】

【哥哥啊，你知道现在阿昏在想什么吗？我想把你找回来，可是我却担心找回来的人，已不再是从前的你。时间啊，是最折磨人心智的东西了。】

韫欢……

【她低声唤了女子的名字，这真是一个极为动听的中原名字。于此四目相触的时候，她缓缓将系住面具的那一条绳索接下来，将她今日所带的这一方面具，从前云销给她绘的面具扔到地上，薄瓷胚上还绘有精致的凌霄花，但是她已经不想拥有了。砰一声，瓷器清脆作响应声炸裂成花。】

我们会再见的。

【这一刻，她抛弃从前坚守的所有，用着自己最真真切切原来的面目给予女子微笑，刹那如花。】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