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龙湾

【灰蒙的天，密云滚滚在天际，似乎要一杆竹棍便能捅下一江雨来，静谧的四周没有人声，几只焦躁的鸟儿叽叽喳喳，在枝头欢闹嬉戏。】

【药罐子悬于细火之上，屋子内外弥漫着终年散不去药香，满墙的抽屉有几格是拉开的，这是爷爷的习惯，若是没了药材，他是不惯合上的，仿佛在提醒自己，该去采药了。】

【他是神医，是毒医，却是门可罗雀，人家不敢来，怕是为了寻医，却得了毒药，更是不得安生。早些年收了些徒儿，不出三两载，学得些医人的本领就被他赶下了山，不愿再多授。】

【连自己内心都想着，医者有仁心，他却没有。问他却说，你那爹爹和娘亲可满是仁心，何用？还不是没有了命。就算如此，也安然了十几载，山中不知岁月，他已年逾花甲，嘴上虽硬，也没再做过那些害人的营生。】

【那味木灵芝只有灌木林中才寻的到，早前寻到几株小的不舍得采，如今时候到了将那木灵芝挖了出来，采在了篮中，山上的路少有人走，藤蔓都将路掩埋，只得一路用柴刀开路，尘土扑扑下了山】

【岸边洗手之际，顺带寻了几粒瓦楞子，却忽然出现了几个玄色衣装的男子，将篮子夺走，连拖带拽地将自己拉上了一艘船，瞬间酒肉味充斥，进了黑窟窿。】

【蛮横的手法让自己顿时毫无招架能力，直直被按在了一个满身是伤的人旁边，被呵斥命令着自己给他们受了伤的兄弟熬药疗伤。】

【肩上又被推了一记，整个人超前一倾，双手撑在短榻旁，粗粗一瞧，那人一动不动眉目紧锁，腿上缠着纱布，隐隐露出些溃烂的疮，化了浓，伤势误了时辰，这腿怕是要废了。】

【哪瞧过这阵势，从前遇过的人皆是毕恭毕敬，这回遇到了伙强盗，可真是讲不起理来。】

【船起了锚，一阵冷风灌入，想起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掳，药庐的爷爷不知情，又不知船会开往何地，眼泪便不知觉聚满眼眶，起先再有多少医人的心思，如今也没了。】

【抽刀的声音像是一道闪电，浑身的细胞全都汇集到颈部一个点，脑子里一阵空白。嗓子尖一阵干痒，眸子紧闭，只听到身边乌泱泱一阵声音，才又怯怯开眼，气息像是跑了几里路轻喘，呼吸都不顺畅。】

【眼前的人比周围多了些俊朗，言语轻松似乎和他们很是熟识，一条船上的人，哪会有什么好，往榻边挪了挪，仿佛那个躺着的半死不活的人才是救命稻草。】

【一听他说要去幽灵岛，这心头顿时凉了半截，传说那个地方有前朝宦官埋下的宝藏，也只是传说，谁知道是否真的有幽灵岛的存在，若是真到了那处，与一伙强盗共处，自己还巴望能落个什么好？如此，心下一横，不活也罢了。】

【他好言好语像是在劝导，可怎么听起来都觉得只像在骗自己治伤，这船已离岸是事实，靠不靠岸也是他们说了算，不过这话算是给了自己一剂定心丸，楞了半晌，才小声道】

再如何，他的这条腿是保不住了……

【一句话下来，已将最坏情况告知四周，须臾间又是闹声四起，个个巴不得让他们榻上双目紧闭的二当家生龙活虎才肯罢休，又抽出刀来相逼，忙又道】

不过，他是会醒过来的！只是身子虚弱，需要静养

【这闹哄哄的船舱，加之海浪颠簸，着实不是一个养伤的好地方，此时对于这些必要的要求，似乎没有人乐意听，周围之人只是横眉对着自己，只得对着身边的男子，继续道】

这船上食物过于腥燥，要备些清淡的食物，他的疮口已经化脓，需要清一清伤口，上些药

【他替自己说了话，话音刚落，人也渐渐散了去，自己也算是暂时妥协，不像爷爷那般可以理直气壮地一口气回绝，比起来无论是武功还是气势，与他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满桌的狼藉和满屋子的酒味，想到不知还有多少时日才能回到药庐，暂时脱了困并不是就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没有应他的邀，他现下这分好意，可不知还要掩盖多少恶行呢，指不定日后翻脸，还要让自己更招架不住。就这样想着，只是淡淡道】

不用了，我不饿。

【直接越过他，朝着剩下的这位二当家的部下，使用着刚刚得来的这点话语权】

最好准备间干净屋子，我替他清一清伤口吧。

【看着眼前被清空，忽然围上来的人群，不由得让自己尴尬地笑了笑，看不得人身上的伤，虽是一伙蛮人，但神医孟邈的孙女儿，心肠可是最软的。】

【抬手揉了揉眼睛，跟着担架往船舱外走去，海与天连成一线，夜幕降临，风推海浪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船像一片无助的树叶，漂泊前行】

【海风打到脸上，像一道耳光，很烈。心里还不忘那句，两日后下一个渡口……？】




-------------结。------------------

【虽然有了间小船舱暂作休息，但一整夜没敢合眼，天才蒙蒙亮便到船头远眺，即便是行驶了一天一夜，船泊于海上，景致并无半点不同。】

【海上的风比陆上要大，没有了昨日的凌厉，直至天光破晓，旭日东升，豁然开朗。】

【两日……还有一日。可就算是靠了岸，又如何逃走呢？人生地不熟，又身无盘缠，就这样想回荆湖，还不是一般的难。】

【脑子里思绪万千，正听见了一个声音，转身，逆着风的发丝贴着颊侧往前飘着，是他？】

昨天谢谢你啊。

【并不想和他过多攀谈，彼此不过是个过客，素昧平生。不过也许就是因为个过客，很多事情才显得有些无所谓。反正我迟早要走的。】

孟青青。

【视线越过他的头顶，定格在一处，船上的大帆兜满了风，隐隐约约一个看不懂的图案，在自己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是见过的。对他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声音温温然，话里却有些不满】

若我无医技傍身，也是会死。
还是得谢谢你们大发慈悲。

【他解释着帆上图案，像是被猜透了疑惑，视线收回，侧身而望，又是笑声，自打见他第一面起就是这般模样，或许他真的肆意洒脱？】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仅仅一瞬，他既然在这艘贼船上安之若素，有一个词，叫同流合污。】

为了宝藏和绝世武籍？也许那只是个遥言，可能有去无回。

【海浪翻滚着把船推向未知的领域，眼前白雾散去，还是一望无际。】

你说过两日后船会靠岸，是什么时辰？

【他两句话下来，自己的未雨绸缪显得有些可笑，从没想过他会这样欺骗自己，但那丝信任由何而来？】

【目光不由转向他，也许就是他这副笑面，此时看来有些让人不舒坦，淡淡道】

你骗我？

【广袖中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大风乍起，衣袍翩飞，有些不耻与这伙盗人同行，就没有了甚心思。】

我不是华佗再世，那样的方子，拿不出来。

【医者治病救人是天性，没有爷爷那般铁石心肠，沉默了片刻，像他这样连恐带吓的不在少数，自己本身就凶多吉少，害怕归害怕，难道还要助纣为虐？】

【还不如就转身，且把那半死不活不知品行的二当家当做毕生救治的最后一个好人，也不算辜负了自己。回头朝那韩五爷道】

不活便不活罢，只是可怜我那爷爷，如今不知如何了。

【心底还有些怅然，可接下来听到的对话却让面上腾然一红，方才还炯然有神目光瞬间便只敢低头看着绣鞋尖上的一朵花儿，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手心紧握，像是什么无名的力量推了一把，忽而抬头对着他二人忿忿道】

无耻…！下流……无赖！

【风吹着帆呼呼作响，却吹不弱自己这句话，铜眸如小鹿般失措，在四周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几个人诧异之时，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结。-------------

【依旧是无休止地行船，就像踩在棉花堆上，荡荡悠悠，走在上面的人恨不得无牵挂地倒下，一头栽进软绵绵里。但自己不能，正如此刻，即便把门锁的再死，喧哗声依旧透过门缝渗入双耳，睡不着。】

【幽灵岛不知在何地，倒是诧异这船上为何总有喝不完的酒，吃不完的肉，就连打发时间的方式都一模一样，但没有一样是可取的。】

【双手抱膝坐在角落里，漆黑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天空，初春的天灰蒙蒙的，星星都寻不到一颗。】

【就这样坐到深夜，眼皮子不听使唤直打架，这几日担惊受怕，真的太累了。】

【夜深了，嘈杂声渐渐淡去，隔着木板墙，还能听到高低起伏的呼噜声，想起来早上切好的木灵芝还在晒着，爬了起来，拉开门，大风灌入，裙带翻飞。】

【甲板下的一隅空地，挡着大风又隔了潮，被自己用来晾药材，用手拢起药材放回小竹筐，仔细得不让剩一丁半点，深山里几十年长出来的，知道的就十分宝贝，不识的视之如烂木头，皱皱眉，撑着木台阶站了起来，风似乎要将人吹飞了去，一路回了屋。】

【重新带上了门。燃起烛火，跳动的火焰照着小小的船舱，桌子搭配着解瘴毒的药，自己并非软硬不吃，最终犟不过三日，还是服了软。】

【最后一味药撒下，油纸包裹整齐，熄灭了烛火，挨着硬木板躺下，眸子微微闭上，迎接着时刻到来的睡意。正在恍惚间，窗外窸窸窣窣有声，似乎隐约听到了人声，靠岸，逃，躲……】

靠岸……？！

【眼眸忽而睁开，睡意似乎逃得一干二净，心扑通扑通地就要跳到嗓子眼，凑到窗边听了个仔细明白。】

【风似乎又要将人吹飞，帆被风吹的换了方向，自己一身白衣，在黑夜中异常扎眼，慌乱之中没有任何准备，就这样形单影只地远远跟着那几人，夜里寒凉，不禁打了个喷嚏，口哈寒气，隐身于一窄窄的转角，岸若隐若现，远处的山头在黑夜中可怖异常，眸子一动不动，看着那几人背影。】

【白衣是鬼船上的人，其余的无非是江湖浪子，如今不知因何而起了争执，喝声刀剑声划破天空，再抬眼时一个人已经被强硬的内力撞飞，正匍匐在自己眼前，一口鲜血吐在脚边。】

【双手捂住自己口让惊吓稍稍安定，蹲下远远看着他，那人似乎还有口一口气朝自己伸手，泊泊鲜血喷涌而出，瞪着的双眼最终定格，失了气息，软了下去，连神仙也不能够了。】

怎么办……

【在木箱的掩护下慢慢挪动着脚步，眼看着船缓缓靠岸，似乎有那么一瞬强烈的感觉，非要离开不可。心中的意念催促着自己犹豫的脚步，月光很柔和，刀剑很残酷，更可怕的是人，须臾决定着生死。】

【不知是风声弱了，还是局势正好被稳了下来，心跳到了嗓子眼，咚咚咚的像是在打鼓，忽然多了一柄长刀，瞬间架在自己的肩上，只要自己一动，颈间脉穴被抹是一瞬间的事情，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姑娘是要去哪儿？”

【脑袋一片空白，心道这回真的凶多吉少，撒谎骗人的话素日少说，如今就算是想打个幌子，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刀如同淬了冰，架在脖子上，寒气逼人，眼眸瞪得如铜铃大，只可惜眼前影影绰绰，半个人都不识，更别提会有人舍命来救。】

【他声声紧逼，话里是要质问着什么错处，听不懂，权当默认了那些个罪状去，人为刀俎，此时的自己就如同一只被提着的木偶，失了心智一般哑口无言。】

【耳后惊呼一声，全身像是要窒息般，刀刃一偏，轻轻地在颈侧擦出了一道血痕，砸到船板上重重的闷响，身后的人一个踉跄，转身之际，就已经一命呜呼】

【顿时浑身疲软无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只是垂着头，坐在原地，生生死死垂于一线，躺在身边的是方才的上风者，此时也再没有说话的资格。】

【但是自会有人给他公道，自从上了这艘船，躲过了太多回，鬼船主人来了，自己估计也逃不了了。】

【也不过脑子里有些回神的功夫，整个人又被一个力道带起，颠倒了视线，抬起手的时候，却是一手沙。】

谁……？

【然而对方没有回答，捕捉到一个匆匆身影，慌忙从袖子里面掏出油纸包裹的一小剂药，比起屋子里那些，这帖药明显要精纯得多。船没有靠岸，又重新换了方向，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个障眼法。】

【用尽全力，朝黑影方向一扔】解瘴毒的！

【乌云连着海，一阵阴风掀起滔天大浪，浇在沙滩上，翻腾着将沙子卷退，周而复始。尖锐的笛曲缠绕着海浪，隐隐还听到船上各种痛苦的呻吟。】

【风呼啸着吹，眼里腾着雾，那些人中会否会有方才救了自己一命之人？眼前依旧一片漆黑，胡乱地头也不回走着，黑暗里踏着未知的恐惧，已经将要到极致了。】

【双腿像灌了铅沉重不堪，双手支着膝盖，被风吹乱的头发糊了一脸，回头看着鬼船，帆又重新扬起，如鬼魅一般，缓缓消失在海雾里。】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