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老街

承平四年 秋

[肃肃金风吹黄道旁芳草的时节，商队一行终于抵达交州边境]
[此时已是薄暮，沿街连幢的商铺灯彩招摇，上挑的檐角似是刺破了天幕，渗出大片凄艳的血色来，鱼鳞状的云丝漫不经心散乱在天际，像是烈火烧燎后的余烬。缰绳上的铜铃轻慢徐缓地摇，路过一家茶寮时听见里头歌伎吟唱，红牙檀板优柔的韵律和着珠喉妙音，从罗帷缝隙间传出，一点点催生出骨子里的乏懒。长风细细，琤瑽杂鸣，到这时才真的意识到，那浩瀚苍莽的朔漠，粗砺拂面的流沙，乃至故土高岗上的明月，终是不复见了]
[此地属两州边境，又因开辟了市集供往来商贩出鬻货物，人气自非别处可比。行路时久，整队人马早口干舌燥，率众停在了一家酒肆前，店家一瞧大队商客光临，早笑的合不拢嘴，忙不迭出来招呼。檐月初现，杏花酒肆的旌旗翛然长风中，高据马背之上，只露出一对清目，凌凌如林间凉月，淡然掠过一眼。翻身下马，胯间冰冷剑刃随着行步悉索摩擦，寒气在渐深的暝色中涌动不休]
[入内先行落座，同行人等随后三四成群，各据一桌，西夏莽汉的豪气被酒香一烘，立时显现，十几人嘹声一嚷，震得桌椅都抖上几抖。在这吵嚷的阳刚气中泰然独坐，店家打点妥当，先笑眯眯来询问要点哪种酒，还未开口，先听见角落传来一声笑谑]
“呔，这一路过来，开封的瑶泉，洞庭的黄柑，哪一样入过她的眼？店家，直接上漠北烧刀子，煞一煞这位小娘子的烈性！”
[话音一落，人群中霎时炸开一阵轰笑。半缕眼波都不曾匀去他处，皓腕轻翻，褫去面上的金丝笼罩，缓缓侧首，面罩下露出的脸孔苍白似雪，唯唇上一抹潋滟鲜红，恣肆明艳，隐约张扬着笑意]
烧刀子？那得两坛才够。

[陌生女子落座时带了一阵轻风，扑在脸上，有北风的寒凉，用余光稍稍打量了她一眼，这时唇畔的笑里已带了几分异乎寻常的兴味。恰值店家送来两坛烧刀子，拿剑柄揭开泥封，熏人的酒气霎时扑散鼻间，引的眼中一亮]
[飒然起身擎起酒坛，看也不看一眼旁边的酒碗，心嫌寒伧，径自将玉脖一仰，先灌了一口入喉，博得满堂喝彩。寮幕外过客行马而过，鸾铃之声叮铃当啷，一晃一晃划开岁月长波，在这荒冷偏僻的异地，唯有手中这坛酒是温热的，熨帖的，可教人暂时忘记离别苦旅，茫茫未知]
[引颈让酒液汩汩流入喉间，玉颈起伏的线条美好，烈酒的醇香烧灼着肺腑，在腹中烧起一团火，心间的快意急遽扩张，越饮越畅，大股的酒顺着唇角流下，淌过小巧圆润的下颚，淌过裸露着的纤好的肌肤，直直浸透衣衫渗入胸间幽壑中，青丝披拂及腰，一时风情更淹然]
[半坛饮罄，哐的一声将酒坛掷于桌上，装盛着的烈酒被泼砸出来，流珠四下飞溅，溅落的皆是利落豪气。晕黄灯火下，一张桃花尖脸被酒香烘得粲然流光，杏眸泫露，映着眼尾淡淡一抹霞晕，恰似满盛着一汪盈盈秋水，稍有顾盼流视，便有莹然水光顺着眉睫流泻出来。丝毫不耽于胸前被酒液浸湿的薄衫，亦不理会周遭男人们的喝彩叫好，傲然立于一片喧嚣中，伸手缓缓拭去嘴角残液，转眸看向身侧，只朝那人嫣然一笑]
得罪，没有溅到姑娘吧。

[西风倥偬，吹卷漫天狂沙侵入厚幔，桌上油灯翕忽闪烁，似将死之人喑弱呼吸。木屑爆裂声响在秋意弥漫中，如同长剑出鞘，骤然劈开一道罅隙，原本维衡的和寂被拆解支离，摇摇欲坠。目光吸摄住空气中游离的一丝微妙杀气，眸心旋出一点兴味：得以在眼前女子身上窥见江湖的剑影刀光，今日的酒，总算不再喝的沉闷]
按我们的规矩，得罪便是得罪，不容人置喙。
[朱唇勾勒的线条微微上挑，玉颈勾起倨傲。男人酒气稠浊，形骸放浪，怎及女子气蕴芬芳，妙目灵动万分之一？秋泓一掠，近乎潋滟地从她脸上淌过]
自然...也就没有赔与不赔之说。
[腰肢一折，裙袂旋飞，反身在长条木凳上错身坐下，一只玉足轻抬落于一侧，雪臂抵于上，悠悠注目，如一尾在水草间蔓蔓游动的银鱼，闪烁萤萤光波]
[美貌是与生俱来的禀赋，冶媚入骨，稍一表露风情，不过是给身后这群急色狂徒的赏馈，于她，却掺糅进几分相惜意味。凤目修狭，金丝面罩静然置于肩侧，折射星点错落华彩，为衣上雪白丝罗添绘上一抹凝郁的色彩]
哦？美人有事相求？
[下颌轻抬，不置可否]
不妨直言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