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久山

=============太初廿一年 惊蛰===============
【一面挥刀斩断直冲而下的瀑布，一面默默计算着时间。三刻之前公家的使者来请师父入御所谒见，目下应当已入城了。亲王殿的兵法指导的职期不会太短，想来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强抑内心的躁动如常地完成千次斩波之后，只简单留字说去修行一段时间便整装往香久山去。】
【有时候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是没有好处，正因为像是几乎不存在，才能获得更多的信息。根据从柳生氏族人和弟子间听到的传言中拼凑出的消息，很快辨明方向，寻到了位于天之香久山山阳面的一处白雾缭绕的山麓。】
【在三棵枯枝相缠的朽樱前停住脚步，以柳生氏的暗语叩击第三棵树中空的树干。未几，雾气散开，朽樱的位置变作了屋敷前敞开的院门。】
【一步入庭园，身后的院门便又消失于雾中。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地试探着前行，每一道门都在眼前打开，在身后闭合。一路直入内厅，见四下无人，低声问道】村田先生？

【明知此处并不会真的有危险，但木屐声响起时仍极戒备地按上了腰间的千鸟。飞快地转身掠退三尺，杜绝了将后背暴露人前的可能。】
【听他直呼名字，不由皱眉，无礼之徒！】
【但到底是自己有求于人，环视四周，根据医师出现的位置推测出屋内的通路设置便放开了按住的太刀的手，道】我来此自是为了您的研究，“武士的天恩”。另外，还请村田先生叫我立花吧。

有劳。
【压住黑色羽织两侧微微弯腰，算是答谢。不紧不慢地跟在医师身后，一路进入石门。】
【门中光线幽暗，昏冥几不可见，忽而一簇火光亮起，不由顿住脚步。站在台阶之上，听着木屐踏在石板上的脆响，观察火光移动的位置。直到那一点火光随医师深入到台阶底部不在移动，才凭借方才的记忆几个纵跳步下阶梯。】
【抚平因跳跃而微乱的纹付】几步石阶罢了。
【所过之处似是山体深处的地下，昏暗、潮湿尚可忍耐，气味实在不算好闻。又一堵高大的石墙挡在面前，门内浓烈的药草气味，裹挟着潜藏其中血液特有的腥气和尸骨的死气扑面而来。】
我们到了？

【闻言便已十分不快。要武士放下佩刀本已近乎羞辱，加之环顾四周竟连个刀架也无，心下更是不愉。冷声道】旁的都不值得什么，但千鸟必须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定了水池上方正对座椅的一处岩壁上略微凸起的位置。将千鸟从博多带内抽出，整理好刀装，助跑几步后借力一个纵跳将千鸟端正地挂在岩壁上。】
【随即沉默地解下分别绑在双腿两侧的苦无带并袖中的手里剑随手扔在地上，亮光下的暗器几无反光，只在锋利的刃口处依稀可见一抹淬毒的蓝。一步步走向那个座椅的同时，解开了胸前的带扬，从外到里将纹付、羽织、襦绊包括贴身的肌着一一褪至腰间，最后，抽出腰间锦缎质地的带缔，将姬发式简单地束起，连幼白、纤弱的后颈也一并暴露于人前。】
【从容地坐上了那张古怪的座椅。抓过几条木桌上散放着的白布，牙齿配合左手将自己的右手与扶手死死捆在一起，彻底消去叫停的可能性。坦然地看向医师，扬了扬左手】这边看来只能麻烦医师了。弄完就直接开始吧。

我讨厌你说话的方式。【说着，凑过去衔住碗边就着医师的手喝下了那碗古怪的药汁。】
【普通草药熬制的汤药，哪怕酸苦难言，忍忍也就过去了。这个药却不同，要稠得多，苦涩中带着腥臭的气味，以及略微延迟的烧灼，刚入口时尚不觉，片刻之后，焦渴和刺痛自舌根往下沿着食道一路烧灼。到这一刻，才略微有了些实感。】
【吞下的，是野兽啊……】
【所以……驯服它，成为它的主人，是吗？】
【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很快被侵入四肢百骸的痛楚打断，仿佛是将潜藏于肉体的能量人为地点燃，以生命为代价的剧烈燃烧，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气力流失、暴涨、再流失的波动，每一寸骨血都在为之颤抖，每一丝筋脉都在被强行扩开，而凶猛的兽便在这身体的樊笼之中冲突、噬咬，细细碾磨一切感知。】
【汗水从额角沿着脸颊的轮廓不断滚落，在腰间的衣料上晕开一团团水迹。不知是否是汗水沾到了眼，双眼刺痛，视野也开始有些颤抖。几可清晰的听见，贝齿紧咬时彼此摩擦的刺耳声响。】
【逐渐在对抗中摸索规律，顺应它的方式放开身体，野兽的獠牙便不再可怖，在它自以为掌握定局的时刻一击致命，为野兽套上驯化的锁链。】
【意识到气力逐渐回笼，低喘着挤出两个字】……继、续。

==============太初廿一年 小满==================
【从天顶的罅隙间透过的光并不很亮，但也已足够人根据晒落的天光的明暗和位置的变化分清昼夜。即使身处在仿佛无尽的疼痛的炼狱之中时，对时间的清醒认知无疑大大干扰了实验的进程，所以自我来这儿的第二日起便被蒙上了眼睛。】
【时间的概念越来越模糊，可供喘息的间隔也似乎越来越短。身体对刺激的反应开始变得古怪，往往上一瞬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十倍于前的痛苦撕扯神经，啃嗜骨血，下一刻就又变得麻木，继而承受下一个级次的刺激。】
【如此无数次的往复，用来限制行动的桎梏也从软而韧的布条，换成了越是挣扎就绞得越紧的、嵌入铁线的特殊绳索。】
【不得不说，纵然每次实验都是近乎濒死的体验，但的确，痛觉以外的一切都变得敏锐得多。】
【蒙住双眼的黑布已经加到了四层，当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时，已能透过织物窥见模糊的轮廓。面向声响的来处，笑道】……已经到时间了吗？【嘶哑嗓音混杂着浑浊的低笑，为方便施针而赤裸的身体上绳索勒绞碾磨的伤口也才将将愈合，显得有些狼狈。即便如此，却从不曾真的低头。】

【利刃切开风的微响划破寂静冰冷的空气，双手死死地掐住绑合的座椅扶手，抑制住身体下意识地护身反射。任由苦无扎入左膝，入肉的闷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锋刃刮在骨缝上的刺耳轻响，仿佛增幅了数倍般炸开在耳边。】
【殷红温热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拥挤着，自苦无造成菱形切口的四周喷溅，蜿蜒着在细白而有力的小腿上画出艳丽的红痕，困住脚踝的绳索在吸饱了鲜血之后膨胀开来，更绞紧了一分。】
【这具身体的耐受力，在一次次的穿刺、割裂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不断成长、完善。锥心的痛在清楚地辨别和计算出苦无入肉的角度和力度之后才姗姗来迟，但这并不妨碍它的暴虐。倒不如说，愈加暴虐。】
村、田，先生……请小心一些，尖、尖端离膝骨太近了……【话还没说完就死死咬住了下唇，将全部的痛叫和嘶吼都咽如喉中。】
【刻入灵魂的骄傲决不允许自己在清醒的时刻屈服。即使被药物无限放大地锐痛如蛆跗骨，必须挣扎着绷紧全身的每一寸肌肉来对抗，特殊的绳索嵌进四肢，勒出一道道青紫的痕迹；即使掐住扶手的指尖因紧紧地扣进木头的纹理而血肉模糊，也绝不向任何人低头。】
【然而这一次，一切似乎有了转机，因为意识不在逃离和沉睡，痛楚也就再也没有能够挥下它引以为豪的笞杖的机会。】
【痛，浑身都痛、但却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清醒，视野、听觉、嗅觉、甚至思维都前所未有的敏锐，仿佛张开了无形的触角切实地得以延伸。】
【喘息着哼笑出声】呵……毕竟，我可是、重要的样本呐……

【躲开医师钳制下颚的手的同时，牙关被瓷碗强硬地顶开，仰头的姿态使得酸苦的药汁毫不费力涌入喉管，来不及吞咽的药汁自嘴角滚落，在赤裸的躯体下留下暗色的水迹。】
【熟悉的烧灼感伴随着异样的侵蚀感，裹挟着炽烈而尖锐的痛楚无孔不入。这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连灵魂都仿佛要被撕碎的疼痛。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两侧奇穴激烈的鼓动，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瞳孔扩散，视线一片模糊，连听力都似乎出现了幻觉：听见在自我急剧的脉动的阴影之下，另一个原本沉睡的心跳开始了新的律动。】
【下意识地阖上了黑布遮罩下的眼，眼睑之下的、内的世界，那个微弱的脉动逐渐变得规律而有力，很快便与原有的自我趋同，进而成为新的主导。】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痛觉已经沉睡。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我能感觉到血液细微脉动着从伤口溢出、能感觉到紧绞进四肢的绳索是如何切割和碾磨的自己的血肉与神经，一切细微的、人力本不可见的感知都被放大，唯独感受不到疼痛。】
【于是我开始认真的挣扎，却并非因为对痛苦的反抗，反而更像是一个拿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在有限的活动空间里肆无忌惮地尝试着新的乐趣。】
【几番尝试之后，仰起脸向俯视自己的医师露出浅浅地笑容】我果然还是讨厌你说话的样子……【轻声道】不过，还是感谢你的礼物。

【敏锐地感受到医师的接近，仿佛时间被骤然停止般收住了所有动作，脊背绷直，肌肉收缩，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以随时可能暴起的戒备姿态回应着这种的靠近。而这一次，等来却不是新一轮的折磨和刺激。】
【嵌入血肉的绳索被小心地拆解开，在意识到医师的动作等同于宣告结束之前，便下意识地向前探身以摆脱尚挂住前臂的绳索，吸饱了血水的绳索随着动作缓慢地滑落到地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前探的身体撞进一个并不十分健硕的、沾满草药和烟叶气味的胸膛，向上一蹭，借着对方下颚的弧度巧妙地碰松了蒙眼的黑布。】
【黑布松垮地坠在颈间，侧头在医师的嘴上落下一吻】这是回礼。【一触即离，原本扎在膝上的苦无带着自己的血的气味和温度悄无声息地贴上医师的颈侧。】
【脚下施力，以身下浸透了不知多少的血液的木质座椅为着力点，暴起前纵，反手握住的苦无留下一道仅仅划破油皮的血线。下一瞬，人已出现在三尺外的暗处。】
【冰冷的苦无被翻着花样抛动，兴味地享受着全新的五感。垂着眼问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仿佛是问得是天恩能维持的时长，又似乎问得不仅是如此。】

【苦无在手中翻动着挽出一个个黑色的花，全不设防地随意站住，将素色的肌着重新拢上肩头，等待着医师的靠近。】
【衣着松散着上前迎向近前的医师，双臂舒展，轻柔地环住医师的腰身。踮起脚尖，舌尖轻捷地卷走医师指缝间的血珠】不止哦，还有一件只有医师才能做到的事……【囿于身高的关系，一如预计地嵌入一个微妙的位置，带着愉悦而狡黠的低笑埋首其中，哑声道】我以为医师会躲开呢。真是不小心，这么喜欢我吗？【摩挲着医师后腰的手轻轻一转，反握的苦无便重新露出它作为兵器的锋刃，锐而无光的尖端自后背斜向上抵住了浮肋下缘的位置】
【一面贪婪而亲昵地眷恋着这个人的怀抱，一面又真实的欣喜着将苦无一寸寸送入。】那医师一定不会拒绝的，嗯？【如待爱侣般呢喃低语】……只有医师才做得到的事。完美的样本只需要一个就够了，您说是吗？
【苦无没入血肉的瞬间，旖旎的气氛蓦地一收。一击脱离，贴着墙几步跃上水池上方晒落天光的岩壁，伸手一捞取走了挂在上方的千鸟，将佩刀当做抛索挂住那处罅隙，攀着刀装的太刀绪跃了出去，只有松松坠于颈间的布带滑脱开去，飘荡着落于下方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