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泉亭

听其玩笑自若，也知此番事务当为成竹在胸，便把心中担忧都撇去，只留赏夏开怀。

目盲愈久愈愈发感念周家教养之法的好。幼年亦不束藏家室。自幼随父辈行走游历倒成了唯余图景。也为着有了这些江山云霞，溪原林楼，才能听景神会，不枉生此世间。

讲景听景不在一言一词，重的是个灵思相通，他一言正是你所能解之景味，这便难得。

容暄交友不少，有文人亦有豪客，有文采斐然有出言阔拓，不拘一格。然他讲我听，能达此境者寥寥，云烟便居其中。固常得美景美物便念起云烟，只憾不常得见。

茶过三巡，已是淡渺若忆，不足道。只混了这难得一时同游希冀，却似多了甘甜，饮之有味，畅怀难掩。

落盏起身，凭栏而立，山风扬袂，林鸟翩翩如梦，夏溪鸣鸣似唤，人间乐事，与天地游，与山川同，与挚友伴。

“笑话，怎见得弱不禁风了，容暄虽跟你云烟大侠不能并论，到底也是自幼练着的，咳……你未曾见过而已。”

及至话尾，声渐低，颇有心虚意思。左右在云烟面前，胡言耍赖都无妨，也不怕他取笑了去。

“你既许了可以有个几日空闲，这几日便都归周大公子了，我还要听你讲景，你可赖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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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来抱怨句句，他讪笑两声，抬手抚了抚鼻梁，未曾反驳。他倒念着能在一处多有停留，然不论他之于玄机之职或身世由来，于其人唯有无尽麻烦而已。]

你说三五日还当真算长的——

[依旧是懒散异常，却难得的直了直身子]

这次许能长一两日，不过——

[他眯弯了眼，将未竟之语吞入腹中。世事难料，若计划有变，怕是又予其一场空头许诺。容暄其人虽未曾执念于此，到底是生了希冀的。]

[其人转了话头，他便也不再续言。那一句低语他并非不明，却给不得任何，便由其随风散去。只是这茶，怎的饮来都觉多了一丝苦味。]

[他自知容暄意指，此时却故作不明，权作玩笑，不满的瞪了眼]

这是什么话？就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扛在肩头也不碍我跑路，若弃你而去，我以后寻谁蹭茶去？

[有了这番保证，后言自然承接下来]

嘿，容暄你这话可反了。

[其人心中常念，自令他心怀感激。这等情意深藏于心便是，不必言明。置了掌中茶盏，偏头睇去，语带笑意]

趁着这几日有空，周大公子可敢携云某同游？

“就知道你，又是嘴上快活，我还说能留个一夏也算你'不走了'，你这一句'奔波的命'出来，怕是又与往常一样，三五日便不见了踪影。”

心知云烟事务在身，不同于己寻常人自在，于他来去便也从未存执。世间人来人往，匆匆一过，若能伴同几日，意会谈笑，已算是淡途光华，该当一歌。

捻杯当酒，与人茶盏轻轻一碰。此一番思绪放马自也是不可言说，只扬了笑，饮一大口。

含着丝无奈接了前言：“都不等我赶你。”

这一丝淡如茶烟，一颗果脯都能掩过。梅干在口，又是清甜爽亮，如山中溪跃，亭畔鸟鸣。

“我可是跑不快的人，如此说来，遇到强人为难，岂不是要拖了你云烟大侠的后腿？”

他一句至此，已知他意会。云烟身手自是高妙，多了提防，容暄已心安，玩笑便也更多松放。

“到时你若弃我不顾，免不了被嘲有失侠义；若要扯着我走，定是走不脱的，可奈何？“

唇畔带了玩笑，低头抿茶：“原还想着这边有一处好景致你不曾见，心中时常有憾，念你来时共赏。怎样？云烟大侠可还敢与容暄同游吗？”

[山风拂过，携来阵阵茉莉香气，和着饮茶的清新，钻入肌肤，便教整个人都慵懒下来。]

[于是，他便当真松散下来，曲肘撑头，颇破坏这一身行头——左右此处并无外人，形象一说反不甚重要]

我可担心真住得久了，你怕是恨不得将我赶出去才好。

[他并未漏看容暄那一瞬的停滞，于一目盲之人而言，有朋自远方来，自是欢欣不已。他虽亦常游走于荆湖，却难经常现身相见。玄机的营生，到底太过危险。]

[只是此次并不需频繁变换身份，这才有暇闲适片刻]

我啊，注定是奔波的命。

[他自嘲笑了声，将新满的茶又偷去半盏]

这次便借了你的光，享受几日。只是，可别对我身手有什么指望——

[他眨了眨眼，探身凑近其人耳畔，嘿然一笑]

这么多年没被识破身份，可不是因为我打架厉害，而是因为我跑得快——

[天赋一词，委实天堑啊。]

“你要是真能一年半载不走，那才叫不走。”

深知这人事务繁忙，行踪不定，料定他只是玩笑，也乐得与人逗趣儿。

与云烟之交，正如这茶中薄荷与梅干，其味各成一脉，互不相扰，因同爱这茶，又融洽自在。久不遇，有茶相牵，便始终不算分离。一朝相遇，便又如从未分离般熟悉自在。

“那可巧了，我这次备的多了，你若认这君子之言，怕是真走不脱了。”

前几日下了些雨，满山里草木清味漫溢，亭边茉莉开的正肆意，茶香淡了些许，被山风吹来的茉莉香染了便消隐，倒像是茉莉过了清泉，淡了花香，生出一味清朗来。

提壶斟二巡茶与人，听他再次吐出“不走”二字，手下稍顿，继而不动声色续上动作，斟一盏，推至人袖边。

虽是闲谈间玩笑，茶倒是真的有。酒茶识人，云烟其实性子明快， 他既不说， 容暄也从不过问他因何而来为何而去。

心下明白，他这次怕是真的有事耽搁此处。若是寻常事务，无有凶险，那自是求之不得他能长留。

“我和你说，这边四时之景各有不同，往常你来都只是匆匆来急急走，这次当真不走，正好同我一起游赏。”

这一口温茶饮的比平时慢，口中余甘都将散了，到底忍不下要透一句：“有你云烟大侠同游，便不必担忧凶险了，连人都可以少带，更自在些。”

[容暄素来是极为讲究的，故而每次相逢，于他而言皆是一场享受。见其忙碌亦不插手，撑颚静待甘苦同味，这才听其将答案缓缓道来]

[纵是知其不见，仍不免撇了撇嘴。就知这茶不是那般好猜，也唯有其人，有这闲情逸致将茶味几多调和，端生出些骗人的错觉来]

就知多半我是猜不着的

[闽北的茶也算难得，更难得的是其调味的手法。他静静听着，也不打断。其人乐趣在此，他便也乐得一尝]

怎的，将我当成试茶的不成？

若是勾起我这馋虫，可要赖在你身边不走的。

[玩笑两句，执盏细品，倒真在这炎炎夏日中品出几分清凉惬意来。]

嗯——

[复品了几口，这才再次开口]

我当真要赖你这不走了，何时将你这茶喝尽了，何时我再回去复命。

[这倒是玩笑话，不过近日有任务在身，一时确走不开，不过这些俗事也不必同其言明。]

目盲见不得人，人声便成了辨人识人的偏倚。云烟其人，被这嗓音勾画出了一杆挺竹，一泓静湖，一峰朗山。他自是千面公子，偏遇着容暄识人有异法。

一碟竹香细点推至人跟前，亭风带过甜香，一碰茶烟，被茶之清苦滤了大半去，如此正是甘苦合味了。

“你看，瞧不见有瞧不见的好，你说这是白茶，定是被它样子骗了去。”能让容暄废去杂礼相与之人不多，云烟必为其中之一。不怕他笑，不惧其嫌，随心自在，也是容暄难得心轻神松之时。只可惜这等时光还是太少。

拂袖取盏，执壶又缓缓斟出，烟浮出，淡甘静苦隐着丝丝似有若无果香，仿佛确是白茶。

一风过，攀亭花摇落新花粉，点点融消盏茶，举盏邀人共饮：“大理的还要等等，这是闽北过来的，你说是大理白茶，是我烹煮时加了薄荷叶，还加了豆大一点酸梅进去。我这闲的没趣儿，正想调个新味出来。你尝尝看，若是甜酸太重了，便再去些。“

嘿，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千形千面，他从不拘于一处，许是铜臭商贾之间，许是勾栏风月之地，偶尔也交些文人雅士，官场要员，但与这毓秀之地，到底是缘分尚浅。]

[也知其言来打趣，倒也不计较。新茶袅袅，将茶盏微掀，搭眼瞧了瞧]

又予我难题不是？

论起这茶道，我差你可远着，何况你煮茶的手法，可骗人得紧呐——

[话虽如此，却仍是将茶盏凑近轻嗅，再是一口浅啜]

好茶！

可是大理的白茶？

“这毓秀之地，自然也是少不了云烟大侠啊！”

目盲之人耳自聪明，他未刻意收敛隐蔽，单是那脚步声便已能分辨得出，又加这一把清朗嗓音，再要认不出，容暄这些年的苦也白受了。更何况，要用心记在心里的本就不多。

夏日本是烦热愈重，这冷泉亭正合其名。浓荫清泉，风浅啼明，容暄岂会错过这世间灵秀地？！

亭中石案不染暑热，润收清泉，拂去沁骨生凉。一壶茶方好，静置慢斟，待人走近，已散去烫热。

辨着来人音处，移盏过去，想着今日这茶难得，也不说破，只扬了笑探问：“猜出来了么？”

——承平十年 夏——

[以表相交者，需重仪容；以心相交者，需重心性。在他二十余载的人生中，可交心者屈指可数，周容暄便是其中之一。]

[伊始，自是带目的与其接近，久而久之，许是有感于其因失明而更豁达通透，渐渐便推心置腹。除却玄机相关，连千面身份也一并告知。]

[便是因此，倒无须注意以何形象出现。便如此时，他一袭青衫，一副中年文士模样，手执折扇款款而来]

就说这风景毓秀之地，定有周大公子身影啊。

[顺了顺长须，倒也未刻意掩饰原本声线，与这身扮相搭配起来甚是突兀，他却不以为意，将折扇置于一侧，径自落座]

让我猜猜，今儿是雨后的龙井，还是初采的碧螺春？

【找了许久也没见人，回到小屋这小姑娘还没回来，坐着思忖一番，心下微沉，怕是他趁身子能动，出去寻那好友了】

【据救他的地方看，上头可不是什么平地，纵有武功，他如何上去？】

【暗暗叹气，真是个倔人，好巧的他师侄来了，就是晚半日，也不必自个操心了】

【一时也担忧他那身子，实在不明白什么过不去的事儿非要折腾自个，将身子养好再去不是更好？】

【胡思乱想着，那小姑娘的声儿便传入耳来，本还有些侥幸，这下是半点儿不剩。定定心神，掀帘出去，苦笑道】

回来了，人却没找到。

【微顿，再言】

怕是出去寻他那好友了，那地儿路不好走，天又快黑了，你歇着吧，我去找找。

【怕她跟着去，又添一言】

你不熟地形，别自个再走丢了，歇着吧，放心，没事儿。

【后自去寻人，一晚未归】

――结――

【心急如焚，也未多想依着九娘去寻了师叔，只是东走西奔，奋力大喊，却仍不见师叔的踪迹，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声。】

【这可怎么办，师叔还有伤在身，不会又遇到什么危险了吧，呸呸呸，不会的不会的，连忙否定了自己不好的推测。】

【可不见师叔踪迹，心里七上八下的，急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手中也尽是手汗。】

【自己出来约摸也有半个时辰了，兴许九娘找到师叔了呢，便回了小屋】

【还未踏进屋子，就急切的问着，语气里还带有些许哭腔】

九娘，你回来了吗，找到师叔了吗

也好。

【对弄丢她师叔还是有几分愧疚的，这么大的地儿，多个人寻也好，只是林子大，嘱咐道】

我上那边，你去这边，记着别走远了，不论找到与否，半个时辰后来此会合。

【也不知到底去了哪儿，顾不上与她多说，二人便忙出去寻人】

【随九娘进了屋子，用道袍的袖角轻拭去了鬓角因赶路而溢出的汗滴。】

【马上就能见到师叔了，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九娘虽让我坐在一旁稍等，可想看看师叔有无大碍的心很是急切，连背篓都忘记放下，又怎能安稳的坐着？只是毕竟是别人的家，我亦不方面随便进出，故有些焦急的来回踱步。】

【虽是仅在咫尺的距离却还时不时的张望一些，想着赶紧能听到师叔的声音也是好的】

【可，等来的却是九娘皱起的眉头】

你说师叔他出去了？他可是还有伤在身啊。我跟你一起去！

【一听师叔不在屋子，立刻着急了起来，也顾不得再歇息，便想要和九娘一起去寻找师叔】

这我就不知了。

【并不上心这个，带着人一路往小屋去，不过三间房，已显得破败，引人入内，笑道】

都是缘分，不然，怎么就偏叫他碰上个大夫呢。

你先坐，我去看看他醒了么。

【药效有昏迷的副作用，也不知醒了没有。掀帘进内室，被子齐整，人却不见了，顿时皱起眉头】

【就这么大点地儿，他去哪儿了？】

【忖着天快黑了，便出来，与她道】

姑娘，他许是出去了，你先稍等片刻，我去四周找找。

同伴？

【微斜着脑袋好一阵思索】

我记得当日好像没有人和师叔一起下山呢？

【心中不禁迷惑，喃喃自语。】

【兴许是要到了，九娘加快了脚步，自己也便跟紧了步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虽离城不是甚远，却也很是偏僻，方圆几十里也就这一间破落的小屋“孤苦伶仃”，但却在关键时候也能遮风挡雨。】

【可不就像九娘说的一样，小屋的存在救了师叔一命。又听九娘说自己是大夫，才一本正经接到】

这屋子只是其一，师叔能获救最重要的还应该是遇到了九娘呢！

【房子近在眼前，想到师叔的伤势不敢怠慢又加快了几分脚步】

【摇摇头】

他未说。我见他时自山崖摔下，落在水中才得了命回来。不过他身上有外伤，又一直记挂着同伴。

【还一直惦记着好了去寻人。原是个有情有义的，只太倔了些，自己都伤成这样还要成日担心别人】

【思此，倒是脚下快了些，隐隐有些担忧】

喏，前头就是了。

【远远看见小屋轮廓，遥遥一指，又言】

也是他命大，赶巧遇着人，又正有这么个破旧无主的屋子挡风，才能得救。

对了，我是个大夫。

【知道事情的缘由一番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还要多谢九娘救我师叔于危难之中。

【说罢，说罢两手相抱朝人行礼。】

师叔此次下山有任务在身，兴许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只是我们太乙观一向不问世事，也不知师叔为何会受伤。

【兴许师叔告诉九娘了呢，不如问问。】

九娘，我是说可曾说过他为何受伤？在哪里伤的？

【山路难行，不过这多年行走江湖也是习惯了。一路往那小屋走，观这姑娘心思单纯，不疑有他，只是不知说什么好，倒懒得寒暄了】

【玄机阁素来机密，上下之间必是单线，自个这趟出来也不知有什么事儿。想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正想着多日未见坛主，下次见面该带坛好酒孝敬孝敬，她之言入耳，恍才回神，笑了笑，与人道】

姑娘客气，我姓宁，行九，旁人多叫一声九娘，姑娘唤我九娘即可。

【及至后话，知她心急，也不瞒着】

不远了，过了这个弯儿，就能看见房子。原是我山上采药碰见他，也无处可去，就就近寻了个安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