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山

文兴四年 春

【暖春，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趁着茫茫夜色下了山，在山梧客栈待了几天，托老板娘向来往商客打探消息，然后又启程去了三王山。】

【虽然叶师叔嘱咐过我，非必要不许我私自下山。但偷听了慕师叔和东方师弟的谈话后，实在坐不住，留了封信就走了。霜寒留在了观里，带了小五送的轻离防身。】

【三王山奇花异草，历来是附近药师采药的首选地。此季漫山山花竞相开放，我不认识的多，也不敢轻易采摘。】

【那日偷听的内容断断续续不清不楚，只知道师父是中了一种蛊毒，既要解蛊，又要解毒，不仅麻烦，所需药草也非常物，市面上买不到，深山老林里也难得一见。有些甚至是传说中才有的，解药的成功率不足三成。】

【但哪怕只有一成，我能做的这些事，依旧会去做。】

【此刻已是酉时末，整座山除了驻守的山民，就再见不到什么活人。采药的大中午就匆匆离去了，听说这里白天晚上都可能有野兽出没，来人都是三五成群，独我一人愣头青似的，在山里绕了大半圈一无所获，打算把剩下的半圈也绕完，没有看时间下山。等休息时才发现太阳已经落得看不到了。】

【天一暗下来，就能听到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野兽嗷呜长啸。踏空上树，放慢了呼吸凝神听音辩位，手按在腰间轻离上，心道管它一会儿跑来的是狼还是熊，打死了就当猎了野味儿。】

【山里一入夜气温就低，夜风带着潮湿空气掠过山谷，处于下风口的我刚好能闻到空气中交杂的草木香气。】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近了，我矮着身子，躲进枝叶繁密的地方，透过缝隙监视着树下一片草地的动向。】

【月色下忽然冒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长发及腰，看不清头上戴了什么发饰，走起路来环佩叮当作响。身姿曼妙，让我忽然想起一句话：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虽然她身上没有藤枝绿叶，但自月下款款而来，的确有点山鬼精怪的味道。】

【她好似完全没发现我的存在，垂着头寻找着什么。我以为她是山间采药忘了时辰，这会儿在林子里迷了路，怕突然出声吓到她，便摇了摇树枝，提了个醒。】

  这位姐姐，怎么这么晚还在山上逗留，可是迷路了？

【人从绿叶中错身出来，曲着一条腿坐在粗壮的树干上，低头问她。】

【本以为她会怪我唐突，却不想竟拿我的话反问了回来，笑意爬上嘴角，心里猜测大约不是山民或者附近的药童医女，不然也不会这般不怕陌生男子。】

  都说广寒仙子月中出，姑射神人雪里来。这位姐姐踏月而来，即便非人也该是月宫中的广寒仙子，哪里像女鬼精怪？

【一这样想，那副不正经的轻佻模样又冒了出来。垂眸一看下面的人正抬头望过来，抓了抓后脑勺，手撑着树干跳了下来。】

【拍了拍手上的枝干木沫，对着人粲然一笑】

  姐姐孤身一人，应该会怕我才对。

【世间女子千万，害羞有害羞的风趣，大胆也有大胆的风趣。明月师姐温风和煦，江姑娘泼辣骄横，雪拥师妹乖巧贴心，可都没眼前这位，让我觉得既有趣，又有棋逢对手的感觉。】

【问题踢来踢去，又回到我这边，似是拿她没办法摇了摇头，不在纠结怕不怕的问题。她丝毫不见慌乱

的模样，想必也是有过人之处。】

  在下李青风。

【虽说非同门，但还是依着玄门的礼，手扣太极微微躬身。】

  姐姐这么晚还在林间徘徊，可是有什么要事？山里晚上有猛兽出没，姐姐还需小心。

【既是偶然相遇，提醒一句也不为过。】

【山林里一入夜，便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那种。枝叶繁密的地方更是连月光都照不见，此时若想寻路下山，怕是难上加难。入山时特意打听了，说林间有护林人搭的木屋，供夜间困于山林的人暂住，所以做了火把，点亮后在树林里穿梭寻找。】

【一路走去都没碰上什么猛兽，倒还算好运。其实我也不清楚那木屋具体在哪，只听山民指过方向，说在山腰一处林木稀少的地方，旁边挨着条小路，是下山的山路，附近还有条小溪。所以只要找到小溪，基本上就能找到木屋了。】

【估摸了个方向走，火光只照亮周身一尺范围，近了还好，若是隔得远的人看到这团光，大约又要传闻什么鬼火了。】

【这般想着，忽然想起先前遇到的女子，不禁自言自语感叹道】

    她要是会轻功，再加上一身白衣，在这种黑黢黢的地方飞来飞去，肯定能把人吓死。

【嘿嘿一笑，也没察觉附近有什么声响，哼着小曲儿继续走着。】

【长辈曾说过，不要在人背后议论别人，这话果然有理。眼瞅着刚刚嘴里叨叨的人忽然就出现在眼前，纵然胆子大，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骇得往后撤了几步，手抚着胸口平复呼吸道】

   是，是你啊，吓我一跳。

【心狂跳了几下，渐渐恢复正常，听到她说“也”字，了悟道】

   姐姐原来迷路了，哎，刚刚就应该让你跟我一起走的。这天黑看不清路，下山比较困难，我知道这附近有座木屋以供困在山里的人休息，正往那儿赶呢。姐姐要不同我一起？

【虽说孤男寡女的不合适，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凑合一下。】

【对方同意我的提议之后不仅凑了过来，还抱住我空闲的手臂，覆上我半边身子。而且她并不是因为害怕才贴过来，即便火把照亮的范围确实有限，但她这个距离也着实太近了些。】

【往日与姑娘们逗趣，也就是嘴里说的话不正经了些，可从未与女子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更别提手臂上柔软的触感，不用想就知道那是什么部位。】

【耳朵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索性现在天黑看不真切，不然被师兄弟看到，定要嘲笑我外强中干。】

    额……还好，还好，就是你抱得太紧了些……我有点，不方便……

【勉强抬起手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得想挣开被她束住的手臂。】

【她这话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看来她是故意的，就同我往日喜欢嘴上占占便宜一样。】

  这不是，男女授受不亲......

【平常很容易就能挣脱的，眼下却被抱得死死的，丝毫挣脱不开。暗中侧目看了看，估计身旁这人不仅不是什么普通人，且武功更在我之上。】

【怪不得她一人深夜入山也丝毫不惧。】

  走走走，我这也只知道个大概方向，我们边走边找。

【眼下没工夫思考这人是什么来头，只能由着她跟菟丝子似的攀附在自己身上，一起去找那个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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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前只听人提起过这屋子，等真找到了才发现屋子着实简陋了些。山里人自然是习惯了这种环境的，早些年我住过比这更差的地方，自然也不会觉得什么。但身边的人就不同了，那嫌弃的眼神几乎凝成实质，恨不得当场转身就走。但大约也是想到此般下山实在太困难，才勉强跟着我推门进了去。】

【里面的设施更是惨不忍睹。砖垒的台子抹上泥，上面又铺了几张草席，姑且算作床。木桌和长条板凳上虽然没什么灰尘，但看的出来很陈旧。桌上有盏油灯，拿你过去用火点了亮。】

【屋里昏昏沉沉闪烁着黄色的光，瞧着身边的人一副不愿松手的架势，乐道】

  我还好，怕是要委屈你了。山里条件是艰苦些，但至少比风餐露宿要好些。

【她浑身上下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站在这里都觉得违和。】

  你冷不冷？松一下手，我去捡些柴来。

【本来只是想找个借口与她分开，倒不想被她找了借口反而贴得更近。话本里的故事没少看，傻子也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逗弄的心思不再起，干笑了两声，伸手握住她报过来的小臂，精准的掐上她麻筋，趁着一瞬间的松懈连忙抽手后退，人从屋子当间撤到了门口。】

  姐姐，可别再逗我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出家人，孤身与陌生女子同屋已经算犯了戒，抱起来取暖这种事莫要再提，你若真是怕冷，我一会儿将火升得旺些就是。

【说着就拉开了们，半边身子都跨了出去】

  这样，我先去捡柴。

【边说着边闪身跳了出去。】

【离了那屋子才心有余悸似的抚着胸口自言自语】

  幸亏我定力好。

【没有火把外面乌漆嘛黑的，不敢走太远就在附近逛了一圈。本来还想打只鸟儿烤了吃，但一想自己方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出家人……算了，还是找些能吃的素食。】

【春天野果不是很多，只找到一些浆果，然后又采了些能吃的蘑菇，用衣服兜着，腋下又夹着柴火，刚推门进去】

  我采了些果子……啥？

【把木枝放到地上，野果和蘑菇放在桌上，看着桌面上突然多出来的麻袋里，不停蠕动的蛇。】

  哪儿来的？

【挑着麻袋边缘往里探去，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你来山里抓蛇？你懂毒？

【之前还好奇她到底入山是做什么，眼下倒是一目了然。不过懂毒与精通毒术相差甚远，说懂，我自己也懂一些。所以听了她的话，眼里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像是病急乱投医，就算眼前这人真的精通毒术，但我与她不熟，既不知根知底，又没有亲近的关系，且不说信不信任她的手艺，单是人家愿不愿帮我这个忙都难说。】

【末了只得摇摇头，揪起那一麻袋毒蛇把口束紧，怕生火之前毒蛇爬出来。】

  没有，惊讶罢了。

【脸上没有任何太过惊讶的表情，连翘起来的嘴角都有些苦笑的意味。】

  我先生火，给你烤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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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火升起后，便从腰间的笛子中抽出短剑，丝毫不介意把它当成菜刀用。把蛇从麻袋里拿出来，砍掉头部，放干净血，然后再剥皮。拾了稍微粗一点的木支，一头削尖，再把蛇串上去，就举着蹲坐到火边烤了起来。】

【经常在外露宿的经验让我只要一外出就会随身带些调料，解下小袋子从里面拈出一些往蛇身上一撒，香味立刻就传了出来。】

【不愿多说过去的生活，对她的疑问“嗯”了一声算作回答，继而又道】

  依着戒律，应是算的。但道在心中，比死守着清规戒律强太多。
  就比如眼下这个条件和环境，假如不杀蛇你就要死，那你说是人命重要，还是破戒重要？

【可能真的太过无聊，竟然跟她讨论起道法来。】

【香气随着烟气在屋里弥漫开来，原本不饿的肚子也觉得腹内空空。抱着烤也烤了，不吃岂不是浪费的想法，把烤好的蛇肉截成了两半，肉多的部位分给了身边的人，自己拿着肉少的地方啃。】


【说闲话似的扯了几句，吃东西的时候不想思考，也就没再继续进行道法讨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唔唔着点头，听到以身相许几个字被呛到咳了几声，虽说知道她只是说笑，但还是心有余悸的移开了点位置】

  倒也不必如此.....一顿饭而已，算不上什么。

【啃完半条蛇，又抓出一条来重复之前的步骤处理。被她问到是否有人中毒时，手里的刀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剥皮】

  是有人中毒了，但听起来那毒挺麻烦，我来山里也是碰碰运气。

【不欲多谈，一边烤蛇一边拿布擦着短剑。】

【听她语气似是很感兴趣，想了想也是，寻常医师遇到疑难杂症还会感叹十年一遇，且不说治不治得了，至少长了见识。看她大概也是这个意思，擦了擦嘴便道】

  不知姐姐有没有听过一种叫“婆罗引”的蛊毒。

【当初从慕师叔嘴里听到时尚觉稀奇，后来去藏书阁查了许多志趣典籍，才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一星半点儿来。】

【据说这种毒源自天竺，原本是一种名为婆罗的香所制而成，而且这香本没有毒，只是容易产生幻觉。后来被游历的人引进中原，京畿的西市还出现过这种香。再后来又传到南疆，那里毒虫瘴气，长年累月的，不知道被什么人拿去与蛊一起，合成了蛊毒，就成了今天的“婆罗引”。】

  这种毒发作起来，使人人畜不分，见活物就咬，又力大无穷，无惧疼痛，行为犹如僵尸。

【婆罗引其实是传说中的蛊毒，到底有没有这种毒尚无定论。但单从发作的症状来看，已经很接近了。】

  我有一位长辈，中了此毒，十分难解。

【提起师父，神色自然而然就担忧起来。虽然他现在情况稳定，但不知何时还会再发作。还有，自己这么自作主张的跑出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担心，会不会因此影响他的毒性发作。】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手里的蛇肉再吃不下去。】

【听她说不曾听过，心道这蛊毒果然如传说中那般罕见。越是如此，就越觉得棘手。若非慕师叔此次下山历练，刚好去了趟南疆，只怕到现在都还未能诊断出师父所中之毒到底为何。】

【对蛊术的了解仅来源于无忧师妹，她生母便是蛊术高手，不过十几年前就销声匿迹，如今连无忧都难寻得到她。所以到底是蛊比毒好解，还是毒比蛊好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师叔只有一点头绪，配成解药的方子未定，所需的药材也不好寻。】

【总之就是难上加难，就如同开山辟路。】

  没关系，你吃吧，我吃饱了。

【因为突然提起的事，弄得一点胃口都没有。避开了她送到嘴边的蛇肉，拍了拍手拿着木枝拨弄起篝火。而思绪却早已经飘回了会稽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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