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梁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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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承受失子之痛的非我一人，如今被梦境戳中沉伤的苦也该有人与我一同分担。】

【沉默间又红了眼圈儿，抬手比量了一个高度】

妾也没看清楚，只差不多有这么高了…比平安高上一些…

【缓缓摇头，手不自觉抓紧身上锦被，面上又有泪落下】

怎么就醒了呢？若能在梦中多停留一会儿，我能离他更近些…能看得更清楚些，许还能再多同他说几句话…

闻言便也沉默，隔了多年，谁知她又梦见这些事来。一时思绪滞纳。

微微抬了抬手想去抚她肩膀，却又放下了。片刻见她转过来，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情绪收敛得极好，就像她侍奉多年从不出错，反而心中有些怅惘，迟疑一阵，问

他、、他现在长什么样子了？

【若是平时因我之故扰他清梦，无论什么原因，我总会先谢罪的。可方才的梦境实在是戳了我的心，这会儿也没从那股反复得失之间的悲喜中抽离，咬唇又哭了一会儿方才放下手】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角还挂着泪，十多年来第一回对他生出怨怼的心思】

【并非因失子而怨，是上月他偏偏要同我提起炅儿，自那之后我便常常梦到儿子。先前也只是梦些过去发生过的事，小小的孩子，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这是第一次，在梦中见到他长大后的模样】

【都是假的】

妾做了个梦…

【低首拭泪，不知方才那点小情绪是否在面上有所显露，让他察觉】

妾梦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唤妾一声娘亲…

素来倒春寒，迁到了园子里去，纵然日朗景明，入夜仍寒气如冰，凝于水上，又蒸腾至空中，幸有密密层层的冬青挡住些寒气，好不教难捱。

是日，日哺，惯常阴霾的天角提亮了些，白光透进来，和卧懒架儿小憩，眼皮昏沉，忽闻得啜泣，便也醒了，问她

如何啼哭？

文兴三年春

【天朗气清，春风入户吹动榻旁软纱帐，榻上午睡的人骤然惊醒，盯着虚空中某一处愣愣出神，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抬手掩面，嘤嘤低泣】

【我梦到了炅儿】

【梦中是一处陌生的屋子，陈设简单清雅，有些像过去梁府中兄长的书房。似乎被什么牵引着，我迈步进去，在桌案前看到正低头临字的少年。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少年抬起头，我却看不清楚他的模样，隐约觉着他该是微笑着看向我，然后我便听他唤了一声娘亲】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我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醒过神来更觉悲痛。方才的场景太过真实，我差一点就骗过自己，以为炅儿还在我身边】

我这便回了，劳你费心。

【依言辞出，自柏梁轩取道，上了回程的夹道。】

【葵花蹀躞上的组绶在风中飞扬，日光下的眼睛织出一层洒金的网，瞧人的时候云山雾罩，半吞半含。背立着回头望去，殊胜的容色扬唇一笑，端华里透出野望。】

我这脾性谁惯的，谁就该受呢！

【左耳风声，右耳柔情，在这料峭的春日里，奇异地融汇和谐。只是渐渐隔得远了，声儿矮下去，听不真周。】
=结=

[那厢一副自是逆来顺受的模样，半点没变。忽而回想起，打从她有意跟随自己那日起，小小丫头直到今日出落得玉立芝兰，无不低眉顺从，偶尔学得巧言令色，反将人一军。眼下，她之神气、语态，绝不是打趣如此简单]

（终究是弃嫌了？当真耐不住性子的人儿。）

怎的到了御前，当真是脾性越发大了？
倒是数落起咱家不够跑得殷勤，哈哈哈哈哈！

[多说无益，多说无趣，想着她来的时辰也不算短，抽了手，不再有任何进一步逾矩之行，重新慢慢踱步回到朱漆围栏前，淡淡道]

自己小心回去的路，常宁殿之事你就不必多言，留待咱家处置。

【坐在椅里，脚下踩着烘炉，黄铜盖儿上齐整的空洞里蒸腾起热气，脚下暖烘烘的，让人不由的松散下来。被他扣着下颌，自下而上四目相对，扬眉笑了笑】

你知道的，我原也不是惜花爱月的人，更没有你们男人那份恩怜的心田。
开败的花，散了香气的果，该撤换就得撤换，没得让人见了不雅相。

【抬起手抿了抿巾帻下掉落的碎发，放下时拿捏着巧劲推开了摄住下颌的手，攥紧掌心，仰唇笑着，弯弯的眼睛，即使春雪飘飞，依旧亮如星子。】

这不是也没说不教你插手。左右心里若装着我，还需我请你？

【心里越发腻烦这样做戏，还不如瞧博古架上的大食造鹊登枝，两只珐琅鸟并肩站在一枝鎏金的枝桠上，看着真是恩爱逾常。】
【人不懂圆融，难免死得早。靠在圈椅里侧首去眺窗下的月洞门，看阶前的梧桐上筑起的大巢，原来不止凤凰喜欢栖于梧桐，老鸹也喜欢。】

哈，自比俗人，韩御侍这话未免有些言过其实？老夫这儿巴巴地珍惜着你心里紧着你，当你宝贝才愿花些心思。

你个小妮子倒好，干脆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宁愿糟践自己？

[话语间隐隐有了些微怒火，却仍是按捺着不发。微微叹气，往她那处走去，期间听得对方絮叨似的说起烂根的海棠，不经意抑或是有意无意，只把要拔除的海棠比作他人。这细细密密里透着的，不就是女子的好胜心强？]

[思及此，脚步正好停在她面前，那厢倒也不曾动了眼皮子看来，挽唇一笑，起手扣着她下颌，稍稍提起，迫她昂起头]

还说不觉得委屈？咱家听着，韩御侍心里那不快就差把烂根的海棠连根拔起了。

早前听人说，都知这里有御前都见不到的好东西，我原是不信的。如今看来，竟比，更讲究些。
喂我这俗人倒是可惜了。

【离得极近了，任他看个分明，仿佛每一道眼波每一丝发鬓，都透着坦荡。可彼此心知，单说机心，能媲美的已不多了。】
【轻轻搁下茶盏的姿势如捻一朵花，杯盏的分量到了案上，无声无息，全数化解了似的。】

来时见御河边海棠冻烂了根，开春只能拔除，再无重开之日了。

【神色平常，眉目间甚至带了些圆融的味道，唇上圆圆的胭脂点得极妙，抿嘴笑起来，让人只觉俏皮，不见素日的锋芒，有种说不出的莫测。】

官家最恨私刑，真让苦主咽了气，我拿什么谏言？
她无非是要官家的宠爱，由官家亲自断了她的念想，不比什么都来得诛心？

你倒是看得清楚，怎么就还愿意替人往那处送？

[依旧这么负手而立，不曾回头。听得那厢起了茶盏时用，挽唇一笑，不待她应声，先行岔了话头，往杯中青绿引去。新茶供奉进宫，总会分留少许往都知班房送，只不过，今年新茶兴许不稀奇]

入冬前最后一季白牡丹，特地教人留了茶蕊那处，不多不少，够泡三盏。
咱家这儿第一盏，可就数你手里端的。

[言罢，这才转身，笑意不改地直勾勾盯着她看。皮相总还是一年胜过一年，纵是她打扮不曾有一分艳丽，在旁人眼里不知，在自己看来，略显着清高的味道，以往还带着一丝妩媚，今日倒像尊佛爷，不动如山]

别人没个求人的样子不稀奇，但不见你来求咱家，可是有些稀奇了去。

【地上铺着上好的芙蓉宝相花栽绒毯，脚踩上去如在云端。步入座中，琵琶窄袖带起一片清幽，和炉里正燃的降香勾缠，调和出澹远的况味。】
【捧起案上的茶啜了啜，神情漠然。】
能有什么委屈，原是她求我办事。官家念情，可不止对她，这么多年在美人位上不曾动过，若说有恩义，我只不信的。
一时得了几日爱宠，又是那样自命不凡的性子，没个求人的样子很出奇吗？

【我实则并不多在乎别人挤兑，只要能维持住大面上的体统，谁还管得住别人想什么？】

自个儿寻个地坐了吧，找你来，确实有些事想问问。

[这样的事，那般的事，两人素来是明里暗里不说太过明鉴之言，相互之间那点四两拨千斤的理儿令人舒适。只不过，今日倒不想言外言内之意来回转悠]

[自她入宫便有意提携至今，即使他朝弃了自己，随苏群再有高升之日，心下断不会见哀怨，甚是欣慰。自身年近知天命，得蒙今圣赏识作威作势至今，好时运总要风水轮流转，但愿自己失势前，能再送她一程]

[迎着她的当时回首看了看，见人礼数不少，眉头微蹙，遂回身凭栏立，放眼阔望，沉言道]

听人说，你去常宁宫受了点委屈？

【冬末初春的时节里，天亮得晚，卯正才微微泛出一点蟹壳青。替官家理顺了佩绶，送他出门登舆。太监们挑着香炉和行灯，舆驾前后的队伍蜿蜒出好几丈远。与陆兰英分左右带领众人俯首，李寿抬手击节，舆驾平顺地滑出去，那长长的甬道里立时响起一串整齐的，短而迅捷的脚步声。】
【恭送完官家，殿里得预备打扫。今日本该当值，蔓珠见魏都知身边的小黄门候在廊下，便讨好着要求分担。原也无心管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既然有人乐意分忧，那是再好没有的。】
殿里的果子要撤换。过了上元，年节里用的东西也都一应替换。你既请命，便交托与你。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办好了没有赏贲，办岔了却有罚的。
【话一说完便折身出了殿外，留下话便去了柏梁轩赴约。】

【正推门进去，就听他揶揄。】才出了那样事，自然不比往前了。
【在半开门旁的阴影里站着，束软巾，穿绛色圆领襕袍。银质葵花蹀躞紧紧扣出腰身，领缘的黑绒镶滚斜切过两腮，压住了眉目间的柔旖，半明半暗里，生出一丝距离感，像是神龛里的玉像，只能敬畏，不能争斤掰两。】

——承平十三年正月廿五——

[昨日派了人自崇政殿随小镜儿往后廷去，那跟道儿的小黄门在常宁殿宫门外守着，据其所言，时过一炷香，韩御侍才从内殿里出来，且观那起色并不如常。听得“不如常”三字，心觉未免言过其实，面上倒是有所意会含笑点头，赏了点碎银子给人，就打发走]

[依其所言，临在小镜儿出内殿前，有俩小黄门拖着一宫婢出来，随着她的薛黄门亦是跟着出来。薛必然得了小镜儿授意，才离她身边。说到底，薛还是当初自己派在她身旁，等着差遣的。只不过，苏群一来，小镜儿的态度愈发暧昧，若即若离，说明薛已然不可再信任]

[然偏听一人之言，往往不能久立于这风云诡谲的宫闱里。故而在入夜前亲自去了趟司正司，随意盘问了一个姑姑，申时之后司正司发生的一切事情。听了那厢回禀，心下略有了然，遂离去]

[三日后，命人到崇政殿候着，待小镜儿闲暇一刻，便约人来柏梁轩。等得约莫两盏茶时，但听得细碎稳当脚步声渐进，笑了笑回身道]

如今再请韩御侍，比以往皆难上百倍了。

【暖意袭人，竟生了几分困意来，歪着脑袋眨眨眼，瞧见对面花娇人美，真真好看。乐得她如此，能抛开方才的事再好不过，只碧桃一径低着头还有些不平，回去慢慢说道几句也就好了。被她瞧的不好意思，面上又红了几分】

姐姐莫要取笑妹妹，再好的花到了姐姐那儿也要失色了

【人人都说宫道难行，我又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起初不过觉得应该留下，如今也只想尽力不与人交恶便是了。这样温暖舒适的环境，偶尔几声笑语，所求不过如此而已】

【屋外风声渐紧，才晴了几日的天，又要下雪了】

——结

【闻声抬睨，倏见她单手捂颊、神色局促，而玉白纤指间漏出零星红霞，伴着她清澈若水的眸子略略一漾，当真是可怜可爱。】
【抬袖稍一遮唇畔笑弧，将欲再打趣几句，她已又絮絮令婢子呈花来，遂端身提目望去，视线掠过那烂漫娇蕊，复又环回她赧红双颊上，笑道】
以前听过句“美人颜色正如花”，如今一瞧
【言语间银屏已接过花枝，续呈至我面前。提手捻起，指腹摩挲过细枝，透过正盛的娇妍花簇睇她玉肌桃腮，眸缓聚笑】
倒不知是该以花拟美人，还是以美人比这花了
【将梅枝递与银屏仔细收好，回首睇她时眉梢一挑，语声轻快。以顽笑模样和缓方才不虞】
美人入我怀了。

【记忆中最近一次和别人起争执，还是七岁那年恼怒小妹偷吃了我的松子糖，气过之后也只是小半个时辰没同她说话。在家时尚且能平和对事，进了皇宫这样每走一步都得小心谨慎的地方，更是不敢些许小事便不依不饶。说到底也真的是小事，若是方才那把雪真的砸在我面上…眸光滑过衣上水渍，旋即丢开这想法，弯了唇角与她一同入了内室】

【一道帘子几乎隔出了两个世界，外头有雪有风，里头却暖的跟春天一样。骤然换了环境被热气一冲有些迷糊，抬手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脸颊，想是已经红了】

妹妹从小就是这样，冬天时人不觉得冷，脸颊却总爱发红，姐姐可别笑话

【方一落座便急急寻了话来说，再不愿提起刚才的事，可也只能寻出这一句罢了。茶盏温热，拿在手里便不想放开，唤了碧珠把在林子里折的梅花拿过来】

这是妹妹方才领人折的梅枝，姐姐不嫌弃的话就收下留着赏玩

【滢眸略弯，似是不察她话中些微不耐，笑颜温润，静矗在原处偏耳细聆模样。待她话声略略一歇，立时提眉轻讶道】
他们冲撞了妹妹，自然该由妹妹发落。哪里有不敢之说，若叫旁人听了，还当是我欺负妹妹呢。
【素来恪严守己，争端龃龉更是万万避闪不及。可如今既不舍重罚银帘，又不愿落人口实，只得将她宽恕言语转圜间缓磨出来。聆她言“多加管教”云云，终是心神微懈，反手将她双掌一握，双颊浮上惯然浅笑，柔柔凝睇她，似是望的一枝花一簇雪、抑或宫中这任一人，极为温和，亦也止于温和罢了。歉声】
是我疏忽了
【与她相携一道往轩内去，行径银帘等人时步伐略顿，面容轻肃】
就依妹妹的。你们先起来罢，待回宫后好好领罚。
【说话间银屏已撩开厚帘，并肩提步踱入，登时漫来的暖意逼退浑身风雪，令人肢骸都有些发软，吐息间亦有浮香灌满，极是舒适。款步将她领入座，银屏又适时呈上两盏热茶。】